景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俯身捡起地上那把镶金嵌宝的锋利短匕,搁在手里正反打量了下。虽然周遭喊杀声震天,然而他的声调却很闲适,甚至如同故旧聊天一般:“你似乎一直都喜欢收集这种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短兵器……”
谢云说:“因为没钱的时候可以把宝石抠下来换钱。”
这个回答颇出人意料,景灵略微惊异地打量了谢云一眼:“很好。原来当年你送我的那把匕首镶嵌各种宝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幸亏我这么多年来都没把它随手扔了。”
谢云说:“我不记得了。”
景灵又问:“你不想知道刚才那偷袭为何会被我识破吗?”
谢云一边揉手腕,一边微微侧过脸来,眉心微皱。
“因为你教过我,”景灵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因为那一招,是你教我的。”
——如果仔细看的话,说这句话时景灵握匕的手是非常紧的,指关节甚至有点虬结凸出的狰狞感。
然而谢云连想都没想,就摇头笑了起来:“不行……我真的记不得了。”
“我见过太多事,杀过太多人,可能随手送过别人什么小东西,时间太久早都忘光了。匕首你喜欢就留着,” 他戏谑地顿了顿,说:“我还有很多。”
霎时景灵手掌攥得极紧。
但只是刹那间的事,很快他手指便松开了,懒洋洋地把匕首丢在了地上。
“没关系。”他说,“身外之物不用在意,反正你今日注定要把性命送在我手上,下去后自然能记得是谁杀了你。”
那句话最后几个字极其清晰,又极其低沉,顿时从景灵周身乃至夺魂钩上,都散发出一股针刺般强烈冰冷的气场——
那是杀意。
从锻剑庄正堂上碰见谢云开始起到现在,虽然数次针锋相对,但眼下却是他第一次难以遏制地,散发出浓厚、仇恨、不死不休的杀意。
景灵双手握钩,举步上前走向谢云,钩尖如毒蛇吐信般一寸寸抬起。
此时前院中兵器碰撞、喊杀怒骂、惨叫声此起彼伏,尸体在鲜血迸溅中接二连三倒下,周遭犹如修罗地狱;火把在空地四周熊熊燃烧,被斩断的刀剑满地都是,锋刃上未干的血迹正一滴滴洇进深色的泥土里。
谢云终于松开自己的手腕:“你真能杀的了我?”
景灵已走到他面前,这个距离让谢云被风扬起的鬓发都能拂到他身侧,近得似乎一伸手就能轻易砍下面前这个可恶的人的头颅。
“怎么,”景灵冷冷道,“这次还打算用丰富的实战经验来打败我吗,前辈?”
谢云却摇头说:“不。”
他抬手按住景灵结实的手臂,那一下很轻松、甚至很平缓,但景灵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内力正迅速在谢云的脉搏中汇聚,短短数息间就充盈到了异常恐怖的境地!
景灵神情剧变:“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再忍最后三天,今年的就过去了……”谢云长叹一声,巨大图案从他背部浮现、伸展,龙形刺青环绕全身,龙头绕过左肩停在胸口,甚至连修长侧颈上都浮现出了狰狞刺青的一角。
与此同时,强劲气流从他脚底盘旋而起,裹挟着刀锋般凌厉的真气,瞬间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小师弟,”谢云说,“再丰富的实战经验,在绝对强势的力量压制前都是没用的,知道么?”
下一刻,他轻松拿下夺魂钩,横手一斩血光暴起,电光石火间将景灵砍翻了出去!
第15章 生死别
后山,断崖底。
大雨渐渐止息,淡薄的天光透过古树枝杈,岩石和灌木丛在昏暗中投下各种怪诞的阴影。
咚地一声单超把七星龙渊插在泥地里, 扶着山壁站起身, 长长喘出一口灼热血腥的气,反手一探身后。
——太阿剑不见了。
傅文杰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向, 想必凶多吉少。周围石滩满地狼藉,泥土中充斥着明显的铁锈腥气, 还有被砍断的刀剑尚带血迹,散落在不远处的山坡和岩石上,明显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然而——没有尸体。
混战后两方都带走了同伴的尸体, 明显训练有素。
单超嘶哑地咳了两声, 吐出一口带着血星的唾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岩石缝隙的泥地上, 有个什么东西反了下光。
他伸手拿出来,仔细端详片刻,只见那是被砍碎了的半块青铜牌,花纹篆刻精细无比,隐约可以认出某个字的下半角——
禁。
大明宫禁。
“看来你我之间,该是孽缘了。”
“愚蠢,糖水根本无毒——”
“我有皇家禁卫令牌,可随时进宫面圣,京师之内便宜行事。”
中正大街慈恩寺前,随着一口毒血呛咳而出,那看似心狠手辣无坚不摧的人,竟然就那么颓然地、彻底地倒下了。
单超喘息片刻,缓缓握紧令牌,直到尖锐的断角硬生生刺进了掌心肌肉里。
“我姓谢,单名云,一星烽火朔云秋的云……”
“从此以后就是你师父了。”
“谢云……”单超从牙缝间吐出两个字,抬头望向远处山林中若影若现的后山别庄。
半晌他终于捏着青铜令牌,一步步向前走去。
·
别院前庭。
砰地一声重响,仿佛隔着水面般响彻耳际,沉闷、模糊而不清晰——那是因为耳朵里充满了血的缘故。
景灵仰面摔倒在地,昏沉中感觉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然而他知道实际只过了短短数息。
紧接着一线冰凉贴在了他咽喉处,谢云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现在还认为你杀的了我吗?”
景灵睁开眼睛,只见庭院中混乱的战场已分出了胜负:十数个武林弟子虽在神鬼门杀手的夹击下死伤惨重,但随后杀手难以抵御谢云一剑之威,已在折损巨大的情况下被迫撤守在了外围。
火把或熄或倒,火星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的惨痛呻吟,以及满地断肢碎剑,在昏暗天光下构成了异常残酷、惨淡又荒诞的一幕。
“是我的错……我想起来了。”
景灵胸腔中发出沉闷的咳震,断断续续笑道:“每当刺青浮现出时,你都会突然爆发出这种妖异的力量……这是什么东西?神鬼门禁术,还是某种宫中秘法?”
谢云单膝半跪在景灵身侧,一手持刀,一手随意搭在膝头,懒洋洋道:“这不是小孩能关心的问题,留给大人去操心吧。”
“是么前辈,”景灵嘲弄道:“那么,你现在已经学会控制这股力量而不再走火入魔了吗?”
谢云上下打量他,片刻后终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看来你跟我之间,确实有些过节……”
这次却是景灵冷冷道:“不,云使。神鬼门中互相有过节的杀手多了,就让它过去吧。”
神鬼门内斗严重,彼此各有杀伤是正常的。然而不知怎么,谢云却从景灵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那走火入魔四字似乎有着更隐晦也更恶意的含义。
他皱起眉,突然只见景灵抬手伸来。
——他手臂在刚才试图夺回夺魂钩时被谢云一掌拍开,内力冲击下筋骨俱损,导致现在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干涸血迹,在精悍的肌肉上略显可怖。
谢云略微偏过头,但景灵的手却一搭,指尖刹那间从他侧颈肌肤上一滑而过。
“刺青没了。”他意味深长道,“这种强大到不属于人的力量,必定也会造成相应的反噬吧。”
“……”
“神鬼门在淮南一带经营日久,根深叶茂,加之宇文虎正带五百亲兵出京南下,很快也即将抵达此处……你觉得反噬一到,你还能撑住场面多久?”
景灵眼底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恶意,谢云与他对视片刻,终于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问:“你这么了解我,那你觉得我脾气好吗?”
“——还是你觉得我会看在旧日同门的情面上放你一马,不杀在场的这所有人灭口?”
他的声音虽然低,却没有刻意控制,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人都听见了,瞬间脸色煞白!
景灵却嘲弄地看了眼抵在自己咽喉处的刀锋:“但全部灭口的话你就找不到雪莲花了,谢统领。你不怕京城那边当今帝后同时跟你翻脸?”
“谢统领?”有人控制不住失声道。
“谢……谢云……”
“他是谢云!大内禁卫统领谢云——!”
畏惧如同电流般飞快传播,一时众人瞠目结舌,细微声响此起彼伏。
谢云居高临下俯视着景灵,倏而朗声一笑:“我先杀了你,再杀了在场所有人,喝令禁卫军将整座锻剑庄掘地三尺,难道还找不到区区一朵雪莲花吗!”
众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没人看见前院门口的角落里,有个神鬼门蒙面杀手上前数步,手中微动。
就在那一刻,谢云骤然转头,准确锁定了那杀手的方向:“——你说是不是,傅少庄主?”
啪!
谢云反手横刀,千钧一发之际将杀手激射而来的弩箭当空斩断!
现场人声耸动:“傅少庄主?”“什么?”“少庄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陈海平惊疑的目光投向地上那盖了白布的尸身:“我表兄明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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