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了。”那是之前他查周翎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原来去年自己与宋清荷议亲之事作罢的事情,除了误打误撞的庄武,这其中还有宋然的手笔。再往下查,竟然查到那一出贼喊捉贼就是宋然安排的:
宋然找到一个书生——那人是投在宋丞相府的清客,很有些歪心思——宋然要他闯入宋清荷闺房,使其闺名受损,不能嫁给周辰。至于那个书生,自然是被当做贼人乱棍打死。这样,既可以破坏周辰和宋清荷的议亲之事,也可以除去那个心术不正的请客门人。
一切安排的很好,只不过遇上了突然归来的庄武,庄武救了宋清荷,用那个背主的丫头紫苏消弭了那件事的恶劣影响。宋然也将早已准备好的流言散发出去,彻底绝了宋清荷与周辰议亲的可能。
那时候,宋然发现自己更希望看见这样的结局。
“如果我说,那个书生从庆春时酒楼刚走,我就后悔了,你信吗?”宋然问。
周辰:“我信。”
“为什么?”宋然眼眶已经湿了,却仍然强撑住要问个究竟。
“因为庄武将那书生留在巷子拐角的时候,是你清理了后患。”正因为如此,庄武后面的安排才能万无一失。
“呵呵……”宋然没说话,双手捂住脸,也捂住滚落的泪水,重重点了几下头。
你信我,就足够了。
你看,我的爱恋就是这么卑微又热烈。我没有什么要求了,只要我在你心中不是完全卑劣的就足够了。
“不值得,表哥,那件事你做错了。”周辰道。
宋然哽咽道:“我错了,可是,值得。” 没有什么能比你珍贵,如果能有别的办法,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你十年不娶。只要十年,让我远远看着你,静静看着你,等岁月将我的双目覆盖,等绝望将我的内心掩埋,等凄凉与悲苦褪去我这份爱恋鲜艳颜色,我会默默走开,不再奢望。
☆、扑火 望山跑
“我走了。”宋然站起身,轻轻拍拂着衣服上不可见的灰尘,就让自己借着这拂衣的刹那,在他身边再停留一瞬吧。
可是拂衣这个动作,总不能一直做下去,宋然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又重复道:“我走了。”他最后看了周辰一眼,抿抿唇,转身。
“表哥。”背后传来周辰的声音。
宋然像是被什么点中了穴位,全身僵硬着站在原地,一手向前,一手垂在身侧,可笑的要数两只脚,就那样保持着迈步的姿势停止下来。
周辰走近几步,笑了一下:“表哥,我要去同泽。”
这话如同一柄利剑,直直刺进了宋然的胸口,直痛得他喘不上气来,他下意识想要弯腰抚胸以期缓解这份痛苦,然而下一刻却被周辰拉住了一只袖子。
宋然扭头看向周辰。
周辰面上有着与宋然类似的悲凉凄苦,更多的却是淡然与无所谓——后者让宋然看得有些怔忪。
周辰并没有看宋然,而是看向同泽的方向,眼中闪着奇异的光,缓缓道:“表哥,我们不妨开诚布公。这一生,我的心,已经送了人,只能辜负表哥了。然而,表哥也不必远走他乡,反正我是一定要走的。我走之后,还请表哥能代我照料一下……父皇那儿是不能麻烦表哥了,那就麻烦表哥对静安和琇莹多几分看顾吧。”
“你知道你现在走会有什么后果吗?”宋然问。
“我明白。”眼下正是夺嫡的关键时期,现在离开,意味着明面上将皇位拱手让与他人。虽然有父皇对自己是另眼相待的,可是自己去找庄南相当于违逆了父皇,父皇一怒之下,兴许不会顾及那件事而就此放弃自己也说不准。
“不,你不明白!”宋然却突然激动起来,连方才被周辰拆穿的时候都不曾这般激动。他来回踱了好几圈,才下定决心道:“皇上的身体不行了。”
“你说什么?!”周辰大惊又大怒,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这只是宋然为了留下自己所编造的一个弥天大谎了。因为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父皇,从不曾察觉到他有体虚的迹象。
宋然苦笑一下,长叹一声道:“之前我对清荷不义,今天又对皇上不忠,也罢也罢,命也命也!”叹完看向周辰,郑重道:“周辰,我从不曾欺骗过你,在这件事上更不会胡言乱语。我之所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上个月皇上曾经悄悄来过丞相府,我去书房找祖父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皇上说他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想要将平王召回,立遗诏。”
宋然仰天,自嘲道:“听见这话的时候,我想到的竟然是清荷,因为清荷那件事,我很是愧疚,打算对此守口如瓶……”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宋然为了周辰,只得违背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做一件不忠之事。
“这样你还走吗?”宋然问周辰。
周辰面上满是挣扎与痛苦,陷入了两难:一边是疼他护他、对他寄予厚望的父皇,一边是自己深爱思念、求之不得的爱人。
挣扎片刻,周辰垮下了肩膀,像是被谁卸去了浑身的力气,声音却郑重:“走。”在宋然惊讶的视线中,周辰把话讲完:“至少找到他,知道他平安无虞。而后我就回来,为父皇尽忠尽孝。”
虽然也算是两全,但是毕竟是做了选择,宋然喃喃道:“这不像你了,阿辰,我印象中的周辰不是这样的。”
周辰洒脱一笑:“我懂。周辰,应该是忠孝的、恪尽职守的,而不应该儿女情长,更不应该行事出格。可是,宋然,我希望你知道,也希望自己铭记,人这一辈子,总要不顾一切爱过谁才算是完整。不计代价、勇往直前,只为了心中那一份光而飞蛾扑火一次。”他转身看向远处的承乾宫,那里有自己的父皇,继续道:“这并不是说庄南就比父皇重要,而是因为,世间事总有轻重缓急之分——他生死未卜,我总要先顾及他。等我知道他安然无恙,就会立即回来,我不会舍弃父皇,但可以不要皇位。”
宋然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周辰,像是从不曾认识他一般。二人静静站在偏殿门口,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空中大雁的悠远长鸣打破了这份沉寂,宋然才如梦惊醒道:“你走吧,宫里有我。”
周辰愕然看向宋然,宋然笑了:“与你相比,我的感情太狭隘了。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一下,可好?”
周辰也笑了,伸手在宋然肩头重重捶了一下,像极了二人在上书房读书时的情景,道:“多谢。”
***
周辰孤身往同泽而去。
他骑着快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沿途经过驿站就出示亲王令牌换马——这无疑是暴露身份的举动,但是周辰并不想欺瞒皇上,他只想找到庄南,确认他的安全,然后回京负荆请罪。
周辰这一路无时无刻不在期望能快点儿见到庄南,可是越是着急越是觉得度日如年,远方的同泽像是远山,而自己像是一匹马。正符合那句老话:望山跑死马(意思是说,明明已经看到了山,可是真要是走到,还要花上很长时间,走上很长的路)。
跑啊跑啊,眼看就要进入沙城了,突然间前面路口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周辰止步不及,马头擦着那人的身侧跃了过去,之后胯-下的马才停了下来,周辰忙下马回身查看,就见那人被马带倒了,正趴在地上。
不会是死了吧?周辰急走几步去看那人,还没靠近就见那人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吓了周辰一跳。
那人一边起身一边自言自语道:“我滴老天爷,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祸吗?!”
周辰刚走近就听见这么一句,先是好笑,而后就愣住了: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他绕到那人身前查看,正好那人抬头,两人看了个对眼儿。
“啊!殿下!”
“东柯!!”
二人齐声惊呼。
“你(您)怎么在这儿?”两人又是异口同声道。
东柯定定神,跪下要磕头,刚屈膝就被周辰扶住了,周辰道:“莫要计较那些个虚礼了,你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沙城府城啊,你不是应该在同泽?小南呢?也在这儿?”
他问得连珠炮一般,东柯呆愣着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句,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被水冲走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地止住了周辰的喋喋不休。
东柯终于喘口气,此时比周辰镇定多了,他过去牵了马,又回来对周辰示意道:“殿下,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得找个僻静处。”他看到周辰单身一人没带侍卫也没带小厮的样子就猜到周辰应该是私自出宫了,至于来沙城做什么,想也知道是为了自家少爷。
周辰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知道应该是方才被马伤着了,只是此时也顾不上再问,只能跟着东柯走。就这样,周辰随着东柯来到城郊处,这儿人迹罕至,且视野宽阔,既不用防备被人认出,又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东柯也不等周辰追问,直接将自己和庄南出京后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所以,你也不知道小南现在如何对吗?”周辰道。
东柯摇头,同泽发生泥石流那天,他冲回去寻找少爷,但却被水冲走了,万幸自己识得水性,并且天可怜见,那一阵多是洪水而非能令人窒息的泥流,所以他并不曾葬身于水中。后来在一个名叫郑家村的地方,被水冲上了岸,又被路过的当地村民救下,这才得以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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