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良计,无良机。”知道景裳是聪明人,温珏并不同她绕圈子,景裳闻言也是想的通透,之前朔北和南陂同时发兵,北面虽是守住了,南面却是丢了永州城,如今整个永州地界也被南陂蚕食的差不多了,近来两处俱是大战小战打了十几场,这种关头皇上绝不可能再得罪了西戎国,所以从大局来讲,无论温珏真错假错,只要西戎公主说了,就只能是他的错,除非南溟国能夺回丰州守住南境,不然再多的计谋在局势面前都如浮云。温珏自负的笑笑,“本王自以为若是内斗,太子绝不是我对手,可他拉上别国便不好对付了,用自家土地钱财去讨好别国这种事并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只不过本王有些疑惑,景姑娘何时同我成了能聊此等事情的关系了?”
景裳回之一笑,连□□都被比得淡了下去,“王爷若真觉得谈论此事不妥,也不会见我了。”
温珏抬眸扫了景裳一眼,态度与其说像对着个年轻女子倒不如说更像是对着个旧交,既无倾慕也不疏远,“我听闻太子一面同西戎公主选了定亲的日子,一面还不忘往往景尚书的府上送了许多好东西,本王料想景大人和景姑娘也不像是愿意入了东宫的,既然大家都对太子有些头疼,见一见又何妨。”
“此事与家父倒没什么关系,”景裳淡然的拿了一方天青色帕子擦了擦唇边放在石桌上,“我只是想着,我同王爷确实有些机缘,非但头疼着同一个人,也还挂心着同一个人。”
温珏如沐春风的笑模样在看向天青色帕子的一瞬终于顿住了,这帕子他再熟悉不过,此时他怀中正收着个一模一样的,同样的料子、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绣工、同样的封边,这个帕子出自谁手已经不用言明了,皇城里谁不知道景家大小姐那一手好绣工,原来上次在酒楼温珏故意亮出帕子,叶悔之没认出来,倒是被景裳知了底细,景裳也是个心机深沉的,过了这么久都不点破,只等温珏落入困境才来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景裳就像没看到温珏面上的一瞬变化一样,语气平常的继续说,“王爷刚刚说有良计无良机,我若替王爷寻到这个良机,王爷可否应我一件事?”
温珏眸色渐深,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再看向景裳的时候心中已定,面上又挂上了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景姑娘是聪明人,我等的时机自然是南北皆定,朔北本就奈何不了季沧海,南面如今只是苦无良将,现下叶悔之在北面屡立战功,父皇早晚会想到让叶悔之和柳半君同去收复南境,他们两人一个名正言顺新功卓著,一个熟悉军务能谋善战,就算不用你去求柳半君出面,她的性子又岂是坐视国破会置身事外的,柳半君出手只是早晚的事,景姑娘用这个换我断了对叶悔之的念想,怕是不够分量。”
景裳微微一笑,“王爷说的道理我也懂,我求的不是这样,我只想求日后只要叶家不乱政不叛国,王爷便要一直善待叶家,保叶氏一门顺遂,如若王爷觉得这个要求我手中的筹码仍然不够,那不如我再许一件事,等到南北定了,不等皇上寻由头,我直接将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扯下来如何?”
温珏并不低视景裳,这个皇家书院的大儒们赞不绝口的女子绝非常人,可再聪慧机敏她也不过是个官家女,拉太子下水这种事未免还是有些托大了,虽并不尽信,温珏却并未表现出来,反而继续谈条件,“如果边境平了,父皇自然不会容得下太子安稳坐在他的位置上,只要他不是太子,那西戎公主也做不成皇后,对南溟内政再无半分威胁,既然太子早晚会倒,那景姑娘许的这件事看着也不是多让人动心。”
景裳闻言慢条斯理的答道,“早晚?”说完又前言不搭后语的回了一句,“皇上龙体康健,此乃我南溟子民之福。”
景裳实乃大不敬,她的意思自然是说拖得太晚只怕事情没成皇上可能已经出事了,皇上能想到事后将太子踹开,太子未必就想不到,虽然皇上和贵妃在宫中日防夜防诸事小心,可凡事总有万一,温珏没恼景裳对皇上的出言不逊,反而只是敛口不言,其实温珏中意叶悔之本就不会对叶家不好,景裳的是无本买卖,换他的同样也是无本买卖,只不过他还想试着拉拢一下景尚书。
景裳似是看透了温珏心中所想,客气的说道,“我只有这几分本事,王爷若瞧不上便算了,家父为官素来中正,对此事毫不知情,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还望王爷不要对家父提及此事惹他责罚于我。”
景裳点明了景尚书绝对不可能站队之后,反倒是温珏露出些许歉意,“景姑娘诚心相帮,反倒是本王不识好歹了,你提的要求我自然会做到,至于景姑娘提供给本王的条件,能做便做,不能也无妨,切勿为难。”
景裳达到了目的,稍稍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反倒是温珏又在园子里坐了许多时间,景裳提的要求实在太好达到,反而让人不觉多想,她不求自己断了对叶悔之的心思,可能是想到了绝不会成功,可为什么偏偏求的是保叶家平安顺遂,是怕日后自己以叶家胁迫叶悔之么,温珏笑笑,这景姑娘未免把自己想的太下作了些,而且若他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能让叶悔之牵绊的,又何止一个叶家。
景裳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端王府拜访自然不可能走正门,她带好帷帽出了王府后门,车夫和灵儿都规矩的站在马车旁等她,灵儿见景裳出来,立即上前扶了她上马车,同时压低声音说道,“燕公子来了,在马车上。”
景裳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踩着杌凳上了马车,一掀帘子果然燕流痕正靠在马车里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景家的马车算不上大,景裳坐进去免不得同燕流痕靠的会过近,若是寻常大家闺秀自然是要扭捏娇羞一下,景裳却是淡定自若,选了燕流痕对面坐下动作自然的摘了遮面的帽子,待到马车缓缓开始前行才发问,“你怎么来了?”
燕流痕面上笑意浓了些,“我未过门的媳妇来私会别的男人,我还不能瞧上一瞧?”
景裳嫌弃的瞥了燕流痕一眼,连人前那副端着的高冷模样都懒得摆出来,却全然没了生人勿进的疏离感,“我本来还想去寻你,你来了正好,我刚刚去见温珏,听他的意思,太子暗中勾结周边几国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见说正事,燕流痕的笑意便敛了敛,倒是望着景裳的目光依旧温和,“之前叶悔之猜测和周边几国勾结的可能不是废王而是太子,所以托我用春风得意楼的关系查一查,还嘱咐我可以找一个叫左春秋的人动用督敬司的暗线,所以我查出来的事情,皇上和端王的桌子上自然也会各摆了一份。”
景裳似想到了什么,提醒道,“你既然能和督敬司通气,提醒他们一句,太子可能会对皇上不利,现下也许他还踌躇不敢,若是逼到绝境便不好说了,还有叶悔之和柳半君那里,估计皇上很快会命他们去南境,你寻些江湖高手护送,不想让他们平安抵达南境的大有人在,我回去之后会写封信给叶悔之,你帮我找人尽快送过去。”
燕流痕扯起一抹坏笑,“叶悔之又不是你儿子,瞧你这劳心劳力的。”
景裳瞥了燕流痕一眼,燕流痕本以为景裳会反唇相讥,不料景裳只是淡定答道,“待到大局一定,我便同你去混江湖,再不管这些了。”
风流倜傥的燕大侠闻言一怔,不自然的挠了挠头,耳根子悄悄的红了,但还是低声回了一句,“日后你想管也不是不行,就当咱们多了个儿子呗。”
☆、84
暮春时节,南溟国大部分地方已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可北境就如同被季节遗忘了一般,仍旧是铺天盖地的白、漫天飞舞的雪,营寨里巡营的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行过,他们看见年轻英朗的将军远远朝他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士兵们会意便没有大声问好,只是悄无声息的行过了主帐门口。
季沧海目送士兵们远去,又看着许开小心翼翼的用托盘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过来,季沧海轻轻撩开营帐的帘子,让许开俯身先进了营帐,他自己则跟在了后面。营帐里炭火烧的正旺,暄热中带着一丝散不去的血腥气,此时躺在床上的叶悔之因受了数处箭伤失血过多面色发白,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却不错,正举着羊皮制的驻防图看,感受到门口吹进的凉风,叶悔之侧头望见了季沧海和许开,直接扯着被子坐起身来,“旗格王可看紧了?”
季沧海拿过药碗递给叶悔之,自己在床边坐下,“他既然能上门送大礼,我自然笑纳,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足了。”叶悔之答完话,将碗中的汤药吹了吹,然后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大口将苦涩的汤药喝了个干净,喝完汤药接过许开递来的清水簌了簌口,叶悔之继续浑不在意的说话,“昨夜你们去见旗格王没有,若是还没一会儿咱们就去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季沧海低低嗯了一声,没有接话的意思,他望着身边的人,眸中混杂了许多情绪,叶悔之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了,虽然在别人眼中叶悔之仍旧是那个龙章凤姿的小侯爷,可其实骨子里却是不一样了,叶悔之变得不拘,变得悍勇,当季沧海看着叶悔之眉都不皱一下从自己身上连拔三支羽箭的时候,叶悔之自己未觉得什么,季沧海的心却像是被用牛毛针反反复复的戳着,有绵绵不绝的微痛,他想,曾经灼灼桃花下那白衣白马的如玉少年,终究是湮灭在了狼烟烽火之中,淬成了坚韧不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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