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快找到许南风和君疏月。”
那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已经让闻雪等太久了,我答应他的事一定要办到。”
“是。”
仅仅半年时光,识欢仿佛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无论是谈吐还是眼中暗藏的杀机都让他看上去更加成熟而冷冽。
那日苍廖带着重伤的池寒初离开时,也将被项天陵废去右臂昏迷不醒的识欢一起带离了浮方城。他醒来后才知晓段闻雪已经死在了君疏月的手中,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他把自己关在房中足足三天三夜,池寒初把他拖出房门的时候,他就像是路边一条垂死的野狗,又脏又臭,了无生机。
他已经无法握剑,所以也就已经失去了为段闻雪报仇的资格。他的手如今就像池寒初的面孔,只剩下令人作呕的丑陋。
识欢因为先天不足,所以天生痴傻,这些年段闻雪也曾想过要替他医治,虽有好转却无法除根,没想到这次他的死给了识欢莫大的刺激,竟让这顽疾不药而愈。
可是有些时候糊涂反而是一种幸福,清醒了也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为了报仇,池寒初把自己仅存的功力全都灌入了识欢的体内,罗刹心经上的武功与玉髓经完全无法相融,每一次被池寒初传功的时候,识欢都以为自己在经历一次死亡。但是他最终挺了下来,自此之后便是脱胎换骨,犹如再世为人。
这半年来,他们两人就像是两具行尸走肉,白日里躲避着各派江湖人士的追杀,到了晚上再杀人取血练功。识欢亲眼看着昔日风华绝代的池寒初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怪物,而自己亦在清醒中不断地徘徊在失去段闻雪的痛苦里。
此番他们来到澜城正是因为不久前红拂离开澜城寻找识欢的下落被苍廖发现。他们一路跟随红拂来到澜城,没想到就在她回城的当夜,玉飞尘对许南风痛下杀手,而红拂亦为了保护他而殒命。
但找到了红拂,自然也就等于找到了许南风和君疏月。
池寒初走入屋中,在铺满灰尘的床板上坐了下来。他将斗篷慢慢取下来,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当初他因为罗刹心经走火入魔之时就已经毁去了大半张脸,如今那张脸不但遍布伤痕,而且干瘪黑瘦得犹如耄耋老人,已经完全不看出昔日的风采。
“今夜我需要你带十个活人回来。”
“我知道。”
“最好是孩子,要纯阳之身的孩子。”
“好。”
识欢在屋中转了一圈,将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一起丢了出去,然后把四周的窗户全都关上。
“我去街上买些吃的,你休息吧。”
池寒初没有再理会识欢,而是缩在床角的背光处,仿佛那窗缝里透出的光会灼伤他一样。识欢无声无息地走到屋外,此刻雨势比方才更大了一些,他没有伞,也不在乎自己会被淋湿,就径直向外走去。
从失去段闻雪的那日起,对于他来说除了报仇以外,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在意的了。
此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散了,沿街的铺子也有不少打烊关店了,从乾州一路赶来识欢身上的银两已经花去了大半,剩下的只够买些馒头充饥。
池寒初如今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他每天饮些人血就能续命,但识欢不行,他还要活着去给段闻雪报仇。
若不能亲手将许南风和君疏月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日后就算入了阴曹地府都没有颜面去见段闻雪。
他在一家酒楼前站了片刻,正思索着该去哪里买干粮,岂料那伙计狗眼看人,见他衣衫褴褛以为是个乞丐,便十分不耐地上前来驱赶。
“去去去,别站在这里挡我生意,”
他推了识欢一把,不想对方没动,他自己反而向后狠狠摔了一跤。
“你!”
识欢瞥了他一眼,并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可对方却认定是识欢推了他,追上前来抓住识欢的衣袖用力一扯。那半截衣袖被他一把扯落下来,露出里面狰狞恐怖的伤疤。
对方见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没缓过神来,识欢的另一只手已经钳住了他的脖子。
“找死。”
“不……”
识欢几乎还没用力,对方的面孔已经涨的通红,他不断地挣扎呼救,把店里的客人都给吸引了过来,可识欢不管不顾,像是要把他的脑袋直接拧下来一般。
“快住手!你要杀了他了!”
这时围观的客人中冲出了一个人,识欢本不想理会,但看见那道白影飞扑过来的时候却不由地松开了手。
“主,主人?”
第71章 鬼影杀机
识欢像是魔怔一样痴痴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甚至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了手,他想碰一碰他,只轻轻碰一下就好,他只想知道这是不是幻象,是不是自己又在梦里没有醒来。
若不是梦,天下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又或者他就是段闻雪,他没有死,他其实还活着?!
“阿雪!”
可是识欢还没有触到他的衣角,对方就被人从他眼前抢走,那不久前在街上救下了君疏月的杏衣男子把他一把拖到自己身后,满眼警觉地盯着行为诡异的识欢。
“大哥,没事的。”
他一开口,识欢才像是从梦里恍然醒来。
不是他,只是相似而已。
只是相似而已……
尽管如此,识欢仍然有些不舍地盯着那人,他有着一张和段闻雪如此相似的容貌,他是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可是他真正的主人却早已经化作冰冷的灰烬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了。
不要再留恋了。
识欢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人的身上收回来,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动手把他抢走。哪怕只是抢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只要能天天看到这张面孔,也是值得的……
“等等!”
识欢正要离开之时,对方却突然追了上来,识欢闻声心头不由一颤,待他回过头时却看到对方手里握着自己的钱袋。
“这是你的吧?”
对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清澈而真挚,并不像段闻雪那样永远被迷雾所笼罩。他的手也是温暖的,不像段闻雪总是透着捂不暖的寒意。
识欢从他手里飞快地接过钱袋,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他走得很急,像是唯恐对方会再追上来。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那白衣男子望着识欢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呢喃了一句。而那黄衫男子却摇头道:“咱们离家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在外都要听我的吗?”
“大哥,对不起……”
“你初入江湖,阅历太浅,心又太善,那人一身杀气,若不是你出言阻止,他恐怕已经杀了那伙计。”
“可是他看着我的样子,并不像……”
“人心难测。”他叹了口气:“下不为例,以后再擅自行动,我可不敢再把你带出家门了。”
“知道啦大哥!”
尽管他嘴上这么保证,可是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也许这次带他出门真的是个错误……
许南风回到小苑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识欢的到来让他颇感不安。他知道君疏月一直对段闻雪的死心存愧疚,而他对识欢那个孩子亦有种莫名的同情。但是如今他们之间毕竟隔着段闻雪这笔血债,如果识欢是为报复而来的,那么未免后患就应该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为了君疏月就算背负杀孽万劫不复他也不会在乎。但这件事势必要瞒着君疏月。才解决了景帝的问题,他可不想君疏月再因为一个外人跟自己置气。
然而这件事还未解决,许南风很快又从探子的密信里得知了另外一件让他头疼之事,就是柳相之子柳庭风已经回到澜城。
当年聂衡座下曾有一文一武两位相国。文相便是今日的辰国公萧常秋,而武相则是名闻天下的北沧第一神将柳啸白。十年前聂衡遇刺身亡之后,凤氏逐渐掌握大权,柳啸白眼看大势难挽,又不愿与萧常秋一起另投新主,于是便辞去相国之位,告病还乡。这些年来他一步都不曾踏入过澜城,更不曾与朝廷中人有过任何来往,凤后派人监视他多年见他确实没有反心,这才没有对他痛下杀手。不过这次柳家长子柳庭风突然出现在澜城,这让许南风不得不怀疑是否与萧常秋密谋之事有关。
就在他为柳庭风的来意伤神之时,君疏月敲响了他的房门。许南风一看到他,马上收起情绪,笑着迎上去:“不是跟你说了来我这儿不用敲门。”
“可是阿吕说你这书房谁敢乱闯就打断他的腿。”
“那是别人,怎能跟你相提并论。”
君疏月闻言就趁机追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这书房日后我可自由进出?”
“当然。”
君疏月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书房地四周扫了一圈,许南风怕他看出暗室的端倪,连忙一把将他抱起就往外走:“天都黑了,阿吕这晚饭还没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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