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和谢若锦怔楞片刻,随即都听明白了谢远的话中之意——是了,谢远,未必就非要做那个世子,非要做那个必须留在长安做质子的世子。
敬王嫡长子的身份,已经足够谢远用了。
可是,敬王和马氏,还有马氏背后的马家,必然是宁可让出世子的名分,也绝不舍得让才五岁的谢瑾然在长安为质的——五岁的孩童,正是最不定性的时候,万一被人刻意诱导,教坏了该怎么办?要知道,那皇太孙今年十岁,定王府世子更是年有十七,他们想要故意教坏五岁的谢瑾然,真的是……太简单了。
所以,不是谢远非要做世子,而是敬王需要他去做世子。
谢若锦神色恍惚了一瞬,她忽然在想,当初冒险背了那些古籍孤本和银钱,让谢远得以拜远山先生为师,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可是江氏已然回过神来,她是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一个儿子的。虽然谢若锦的话并没有错,但是,谁又知道她下一个怀的就一定是儿子呢?万一又是一个女儿,她又该如何活?
倒不如听了阿远的话,拖着阿远做世子留在长安为质的时间,让郎君为三个女儿都安排妥当且利于阿远的亲事——寒尽虽不是她所出,却是她一手养大的,寒尽的生母也早已去世,江氏平日里也并不曾亏待过她,因此江氏此时也是当真有了为这三个年长的女儿,一起安排合适的婚事的念头了。
更何况,阿远方才还说,要继续寻阿舅,也就是寻她家中是否还有娘家人。
江氏又如何不期盼着家中仍旧有兄弟在呢?有兄弟在,才说明她在夫家之外,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哪怕她的娘家仅剩下一个男丁。
谢远的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江氏很快就把谢云屏劝说她的话忘记了,毕竟在江氏看来,她一旦回去,便和敬王依旧是夫妻,既是夫妻,便仍旧有同床之时,发生那种事情也是应有之义,倒未必需要特特提出。退一步说,她就算不能再生,却也可以让几个丫鬟侍奉敬王,然后养育她们生得儿子,既能帮她的阿远,又能在阿远出事后,自己还有依靠。
“是阿娘思虑不周,这件事,就依阿远的话做。”
事情定下,谢远心头松了口气,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推开房门,就发觉自己被“袭击”了。
有人固执的抱住了他的腰,口中还在“嗷呜嗷呜”的撒娇。
不太像狼,反倒像狗。
谢远脑中突然不太厚道的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眉眼弯弯。
第16章 归来
秦威后悔极了当初答应和谢远同行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以他秦家所带的人手,必然会让那些想要杀了谢远的人望而却步,甚至他在看到谢远自己还雇佣了镖师之后,心头还是一阵冷笑,觉得谢远多此一举。可是,等到他们接连遭遇了三波人的攻击后,秦威简直快要疯了!
他当初是不得不带上谢远,可是,他带谢远,却不是为了让自己送命,更不是为了让其余人误以为秦家和谢远已经站到了一条船上!
秦威心中恼怒,然而他再恼怒,在第二天时,也只能冷冷地看着谢远,道:“若再有下一次,还请你自行离开,莫要再牵累我秦家人!”
谢远彼时正推着阿守的轮椅,仰头看了秦威一眼,微微一笑:“说来,我还未将我的身世说与秦御史听。我祖父乃是当今圣人,我父乃是敬王,我母乃是敬王当初失踪的发妻江氏。今日同行乃是缘分,只求秦御史捎带我们一行,送我们往长安去。”谢远说罢,微微一颔首,“如此,多谢秦御史。”
秦威的脸色刹那间就更难看了起来。
先前谢远一直没有将自己的身世说明,秦威分明早已猜到其身份,却也可以佯作不知,将其当做累赘似的随意护在车队后面。可是现在,他因一时之气说出了那番话,原本只是想要警告一下这个才七岁的黄口小儿,让谢远服一下软,他也好出一口气,心里舒坦几分。
结果……
这个谢远,竟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秦威面上一时之间青青白白,好一会才被谢远再次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有劳秦御史将我们母子护在队伍中间了。辛苦。”
谢远朝秦威再一点头,就径自离开了。
秦威身边的仆从不禁道:“郎君,这该如何是好?那些人本就是冲着那谢小郎君来,咱们若是将他护在中间,那些人,岂非是更会误会秦家?误会郎君?而且,那些人大多都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来的,咱们的支援尚且还没有到,若是一时不察出了事……”
那仆从能想得到的,秦威又如何想不到?
奈何谢远奸猾,提前说了他的龙子凤孙的身份,那江氏便也罢了,谢远乃是皇孙,谢远的那几个姐姐便都是皇孙女,乃是亲王子女。谢远还是嫡长子,说不得回去后,还要争一争世子之位,那几位小娘子,更都该有郡主封号,谢远若一直不挑明了其身世,秦威佯作不知便也罢了;现下谢远说出了身世,哪怕没有确切的证据,单单凭着谢远那一张和敬王有七八分像的脸,秦威就不能真的放下他们不管。
圣人和敬王或许不会喜欢谢远,但是,皇家人,却容不得他这个臣子肆意欺凌。
秦威脸色难看的重新安排起了车队,果真把江氏等都安排在了车队中间。
如此一路行去,半日后,秦家护卫便又赶来了上百人,谢远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谢远有心想要操心几个阿姐的亲事,奈何他从前远在蜀地,根本不清楚长安和北地的事情,更不知哪家的好儿郎值得一嫁,因此末了,也只得待在牛车里头,继续教阿守说话和认字。
阿守虽是狼孩,脑袋却极其聪明,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却也记性极好,尤其是谢远说过的话,他都会认真记在脑袋里,谢远又是欣慰又是欢喜,自觉如果自己真的可以不做甚么劳什子的世子的话,或许将来可以学着远山先生去开书院,当个雅士也很是不错。
半个月后,谢远等人终于到了长安的城郊。
敬王与敬王妃马氏端坐家中,相互之间,一语不发。
定王在府中痛饮三杯,将酒杯往地上一丢,大笑:“悠然、钰然,你们且随本王去接一接本王那位好侄儿!”
谢钰然并不将谢远放在心上,不语;谢悠然却笑:“是了,三叔怕是不会去接他,倒不如咱们去,或者,可以直接将他送去宫中,也未可知。”
宫中,元朔帝正在翻看太子幼时的功课,还有一些太子画像。
他看着看着,就觉心中越发苦涩。
那是他的长子,是他最骄傲的长子啊!
元朔帝一生所求,不过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一生成就,能有人承继。
而那个原本应该继承他一生成就的人,却死了。
元朔帝觉得,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跟随元朔帝多年的内侍瞧见外头有些动静,忙忙悄悄走过去问了一句,见是皇太孙来了,便又回来通报。
元朔帝爱惜的收起太子的东西,道:“让他进来。”
皇太孙谢含英牵着弟弟谢容英的手,一齐走了进来,向元朔帝行礼。
元朔帝喜爱太子,自然爱屋及乌,疼爱谢含英兄弟,见状就笑:“今日莫非是逃课了?怎的这个时辰来见朕?”
谢含英腼腆一笑,道:“原不该来打扰阿翁的,只是,孙儿听说,今日三皇叔家的阿远堂弟就要回来了。孙儿想和容英一起,出城去接一接阿远堂弟,还有几位堂姐,以及……三婶。”
谢容英今年七岁,被父兄保护的一向很好,见状也只害羞的低头,一副全听长兄的话的模样。
元朔帝神色一凝,才慈爱一笑,道:“他们母子几个这几年过得必然不容易。你身为皇太孙,能想到这些,便已经很好了。”元朔帝顿了顿,才又道,“也罢,你便去将他们都接到宫里来罢。说起来,朕还从未见过这个孙儿。唔,听说,那江氏当年生得是龙凤胎?这倒是好兆头。”
谢含英丝毫不意外元朔帝竟对谢远母子几个的情形知道的这般清楚,只含笑点头:“正是呢,孙儿还听说,阿远堂弟极其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被远山先生收为弟子,前些时候,不是有传言说,远山先生的小弟子想出了册页书,让大庆朝的文人都方便了许多,那位小弟子,正是阿远堂弟。阿远堂弟,可是厉害的紧呢。”
元朔帝神色恍惚了一瞬,喃喃道:“过目不忘?说来,他竟和你阿爹一样,都是天生的本事啊。”
谢含英愣了一下,刚想说些甚么,就见元朔帝道:“朕写张诏书,让他来见朕。”
谢含英想说,些许小事,只需他口头传圣人口谕便是了,根本用不着正式的诏书,那个谢远,也并不值得这个。可是,眼见元朔帝眼中的神采,还有透露出的对谢远的兴趣,谢含英喉结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再说其他。
当然,他也不能再说其他。
于是长安城外,谢远从牛车上下来,骑在一匹小马上时,就瞧见了来接他的人……
不止是一拨人。
谢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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