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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 (月神的野鬼)


  “真的?”
  “真的。”嬴政点点头,静静笑着。
  熊启也笑,那张精瘦的脸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嬴政看了一会儿,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场景,他年少继位一个人坐在大殿之上,殿下跪着一片黑压压的朝臣,正紧张着,忽然其中一个稍微抬起头望向他,朝他轻轻笑了下。
  熊启啊,你可别令朕失望。嬴政心底轻轻念了一遍这句话,眼神闪烁了一下。
  “对了,王叔。”嬴政忽然开口道:“听说你与赵高间闹了些矛盾?这是怎么了?赵高这温水一样的脾性,闹到辞官这一步也是难得啊。”
  熊启轻轻眨了下眼,笑道;“与他开个玩笑而已。赵高这人挺有意思,他这脾性依我看倒是一点都不温和,说辞官就辞官了,哪里有个朝廷重臣的样子?这风气若是盛行起来,日后手掌重权的朝臣都学着拿辞官作要挟了,大秦朝堂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那王叔觉得赵高这人如何?”
  “一副书生文士的气质,但未免有些自恃其才了。”
  嬴政轻轻笑了笑,“王叔太久没来咸阳了。这如今的满朝文武,那可都是这副德行啊。”嬴政说着轻轻叹了声,“性子要是敛了,那就不是我大秦的文臣了。”真正的国士,哪有几个不自恃其才的,他倒是宁愿满朝都是这些倔脾气的文臣,至少远好多一群低眉谄媚之徒。
  熊启看着嬴政脸上的笑,静默了半晌。
  “王叔给赵高把事敞开说说,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王叔你看着他是个难说话的人,实际上他这人心软着呢,以后都在朝堂共事,王叔也给他几分面子。读书人心气高,一个行礼的事儿在你我看来就是一低腰,在他们看来那就是引颈向白刃啊。”说着嬴政也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这些文臣将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说来挺有意思的。这可是大大方便了他在乱世拉拢国士,大多数国士要求都很低,不求什么高官厚禄,称他一声“先生”的敬重就可。
  你给他一份当有的礼遇尊重,他将命交给你,这桩天下最划算的交易,实际上却没几个君王真的会做,也不知是国士的要求低了,还是君王的底线高了。
  熊启听着嬴政这话,心中蓦地一沉,嬴政这话里的意思是让他去找赵高和解?他忽然想起来,那一日在咸阳宫阶前赵高与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旁边立着的低头宫女,他当下反应过来,赵高说那话怕是故意的。如今谁都知道他们之间有矛盾,那无论他和嬴政说什么,嬴政都会当做是他对赵高的不满。他轻轻皱了下眉,看向嬴政,却在触及帝王的目光时心中微微一震。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声道:“我瞧着赵高对我甚是不满,这纵使是我想与他和解,他怕也不会改变心意啊。”
  “这么着吧,腊祭过两日后宫中按例会有个群臣的宴会,到时候你们俩坐一块好好谈谈。有我在,他不至于不给我面子,至于王叔,你也给我面子如何?”
  “那就随陛下安排了。”熊启无奈笑道,“我原倒是无所谓的。”
  嬴政轻轻拍了下熊启的肩,半是无奈半是玩笑道:“王叔如今可算是知道我一个人哄着这些人的难处了。”
  “陛下会是个好君王。”
  “希望如是吧。”嬴政别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熊启看着帝王的清俊侧脸,良久惆怅道:“陛下如今已经是个真正的君王了啊,我在郢陈这些年,脑子里想的陛下还是个少年呢,一转人事都变了。幸而我回来咸阳了,这一大把年纪了,再不回来说不定连这一面都见不上”
  熊启看着嬴政,眼中没有君臣之义,有的只是个长辈的绵绵之情。嬴政静静看着他的视线,伸手轻轻扶上他的胳膊,“路滑,小心些。”
  “嗯。”
  ……出宫的时候,熊启一个人在宫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那大秦王宫,琼楼玉宇,玉树烟萝。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却不曾想还能站在这儿看一眼,他更想不到的事是,自己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心中竟是觉得如此欣慰。
  他想起很多事,很多很多事,如细丝织成他过往,若不是回到咸阳,他怕是已经忘了自己也曾年少过。
  然后他转身,平静坐上车撵,多年倾轧朝堂的直觉告诉他,近日有事要发生,而且是直指他而来。
  ……
  除夕夜。
  余子式一个人在屋子里坐在火炉边,盯着那火苗发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年过得也太冷清了。他原是想着能和万年光棍王平一起过,结果一大清早看到王平的留言,具体什么内容就不提了,反正大致扫了一眼,余子式那颗本来就冰冷冰冷心瞬间就拔凉拔凉了。
  要不是他兜里没什么余钱,他觉得上歌姬坊嫖娼也是条路子。除夕夜,大秦前朝廷重臣暖玉温香逛妓院,这总比大秦前朝廷重臣孤身在家冻死好听吧?
  余子式搓了搓袖子,盯着那炉火打发时间。他现在陷入了一个困境,是动手拨一下炉火让自己暖和一点呢?还是继续坐着让自己暖和一点呢?他觉得自己已经颓废得不像话了,莫不是真的人到中年,他老了?
  这念头让余子式猛地一哆嗦,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房间里的镜子面前,盯着里面的人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缓缓抬手,将那头乌黑微微染白的长发头套摘了下来。
  镜子里的青年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淡漠而年轻,正如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余子式的脸色有些微微异样,片刻后他伸手静静摸上那铜镜,摸着里面那张年轻如初的脸庞,冰凉的质感传到他手心。
  余子式忽然来了兴致,他轻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同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余子式。”
  半晌,余子式忽然抬手一把将圆铜镜压在了桌案上,啪一声清响,他双手撑着桌案,在一室昏暗寂静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片刻后,他轻轻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敞开的大门处响起一声极为轻微的细微声响,那一声在深夜的一片寂静中像是骤然惊起了无数波澜,余子式猛地睁开眼,略显僵硬地回头看去。
  门口站着青衣的少年,他手里拎着一坛子酒,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脚下踩着一根枯枝,细细碎开的声音停在余子式耳中像是轰隆声一样。
  除夕夜的月光苍白流泻了一地,那少年的声音已经压下了许多的东西,使之显得尽可能平静,“我来看看你,赵……”蒙毅想说“赵高”,却怎么都说不出声。
  余子式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回过重重抹了把脸,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片刻后他才平静问道:“等我收拾一下。”
  蒙毅忽然大步走进屋,伸手一把抓住余子式的手,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余子式的脸,气息很乱。面前的男人哪里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二十出头的青年,甚至看上去比他哥蒙恬还年轻一些。若是一直看着这张脸兴许不会觉得突兀,但是他是亲眼看见他摘下头套,看着他由老到年轻的那一瞬间,蒙毅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听见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他那么清晰地听见男人喊他自己“余子式”。
  “你到底是谁?”蒙毅拽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起来,他甚至都没发现余子式已经快被他抓出青印子。
  余子式张了张口,想解释一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到咸阳,至今已经快过去十年了,他和蒙毅认识了也快十年,一个人二十出头与三十多岁的样貌差距太大,他在蒙毅面前没法解释。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出去一下。”
  蒙毅没有理会余子式的话,他伸手轻轻摸了下余子式的短发,柔软干净,顺着头发他轻轻抚上余子式的眉宇,余子式猛地侧头避开。蒙毅的手顿时松开了,他像是终于回神一下,下一刻他眼中一下子锐利起来,直直看着余子式的眼。
  那眼神落在余子式的眼中,他顿时划过无数的场景。祭天?火刑?被拿去炼不老药?余子式当下一把抓住蒙毅的肩,“先听我解释。”
  “我不会说出去。”蒙毅平静道,“我只是有些诧异。”
  “好吧。”余子式轻轻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甚至还轻轻笑了下,“长生不老,没见过吧?”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不能将蒙毅灭口吧,打不打得过还是另一说。
  蒙毅像是陷入了沉思,一双眼黑漆漆的。
  忽然,院子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先生。”
  那声音一传过来,余子式整个人都僵住了,彻底僵住了。蒙毅眼中也是一瞬间掀起巨大波澜。
  昏暗的夜色下,戴着兜帽的胡亥站门口刚敲了两声,忽然发现门是虚掩的,一叩就开了条缝。他随手就推开了大门往院子中走,一眼就扫见了有火光的那间屋子。“先生?”他朝那屋子抬腿就走了过去。
  胡亥记得余子式对他说过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今夜宫中的夜宴时间晚了一些,他直到很迟才勉强脱身,等到余子式的家时,时辰已经很晚了。他想着余子式可能睡了,下意识没再说话放轻了脚步声往屋子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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