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因为战乱,瘟疫,天灾徙民的事例不一而足。炎黄子民安土重迁,若非难以维持生计,绝不会轻易远走。就算走,这些人大约都是由北向南行往富庶的扬州荆州方向。往北鲜卑走,却是绝无先例。”
“鸿雁南迁,但春天总会飞回北边。但是背井离乡的人们却穷极一生都不能再重回故土。”夫子看向学子们,“此次徙民鲜卑府,乃是我大靖开国以来第一回,大家可有什么想法可相互探讨?”
马超在课堂上一向踊跃,前段时间因皇后娘娘获罪一事他低调了许多,日前从宫中回来便又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此时便是他第一个站起身来:“夫子此言差矣。”
“纵观大局,总要有人牺牲。若没有人迈出这第一步,鲜卑河图何时才能真正皈依我大靖?比起这些徙民一时的伤感之情,学生以为,目光应该放得更长远。他们的子孙将成为鲜卑府的主人,而他们的事迹也将成为是大靖史上一个伟大的里程碑,这是徙民的荣幸。当务之急,且看朝廷是否能采取雷霆手段,一举将此事定局。拖延下去,只会徒增更多麻烦。”
有人附和道:“是啊,他们在灾荒时候听说连树皮草根都吃,到了鲜卑府,至少不会让他们饿死。”
夫子点点头,“说的不错。但你们可知,这些徙民到了新的地方,许多人会因水土不服而死。那时,他们连安葬在故土的机会都没有,魂不返乡,又当如何?”
这位史学夫子年事已高,对于入土为安有着年轻人难以理解的执拗。
“这……那就让人送他的尸体回去不就可以了吗?”
“那么远,尸体肯定都臭了,还爬满虫子,呕,谁要送啊。”
“那怎么办?”
“不能送。一旦有尸体被送回去,那肯定没有人愿意再留了。”
“夫子之前所说的徙民我也曾听说过。前朝有一次开荒徙民,将百姓一村一村地往那里赶,就像赶牲畜一样。路上死了就一把火烧了,病了也不给治病,熬不住的就会被半路丢下。简直令人发指!”
“竟有此等畜生行径?我大靖可要以此为戒。徙民也是百姓,他们背井离乡已经够可怜的了,是为我大靖做牺牲,至少该得到善待。”
“妇人之仁!迁徙路上若死了,难道还为他一人专门派人送葬吗?若不烧掉,将尸身丢弃,让豺狼虎豹啃咬不更加残忍?要我说,这种事情总会有牺牲,那就不该婆婆妈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呵,说得轻巧,那你自愿投身徙民去吧,反正是为我大靖宏图大业。”
学子们各执一词,不一会儿课堂上边吵嚷起来。
夫子摸了摸白胡子也未阻止,只在一旁听着。
良善心软者有之,心智不坚跟风者有之,舍身大义者有之,自然也不乏一些果决狠辣的言辞。
这些争论正是最能看出学子们心性的时候,吵到兴头上,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几个有城府掩盖自己的真性情。
当然,学堂上自然也有异类。
楼安宁和秦奚听着激烈的争吵,还时不时按捺不住插嘴说几句。
宁衡和朱定北两个人却不动如山,一个捧着厚厚的医书,一个闲闲地翻阅地方志,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吵嚷一般。贾家铭则与楼安康小声地说着什么,并不参与学子们的争论。
还有一人,同样置身事外。
那便是马超。
他是个意志坚定且自我的人,既然已经说出自己的观念便不会被别人左右,也无需听别人的意见。
暗地里,他留意着朱定北。这个让他连续在同一个坑里摔了两次的人,前些日子抽不出手来教训他,自己再等上一等,等他完全放松警惕时候……
呵呵。
那便是他一击即中的时候了。
第35章 滕家兄弟
徙民之辩一直到四月末都没有定论。
陆续迁徙民众劳民伤财,因此朝廷上下都认为应该一次性从某一处迁徙。
那么大一个鲜卑府,迁徙几万人也只是杯水车薪,鲜卑州牧的奏折中写的便是百万人数。
且不说这一百万人浩浩荡荡而去路上有太多无法预料的祸事,只这人数便要挖空好几座城池,对于一州的损伤不容小视。
鲜卑府之外的十九州州牧都在洛京述职,但凡有朝臣提出某一地方迁徙,切身相关的本州州牧便会将后果往大里说,仿佛一旦朝廷一意孤行就会引来民愤和暴动,怎么也不同意从本州徙民。
与鲜卑相邻的五州原本是徙民的首选,但他们本身就人口偏少,这一徙民可谓是伤筋动骨,得不偿失。
如此这般,又是一个从长计议。
贞元皇帝在早朝上摔了几次奏本甩袖退朝,还是无济于事。
万一出了岔子,这个千古罪人谁来当?皇帝都不敢,更别说其他人。
四月末,长信侯府的马场正值草长莺飞之际,正是一个跑马的好时节。月末休沐这天,宁衡便邀请几人去侯府马场跑马,秦奚还将他两位表兄带来。
秦灭胡与其夫共同孕育有二子一女,滕秦平和滕秦凉两兄弟自幼跟着家母在军营里长大,马术相当了得。
这可称了朱定北的意,有这二人作陪,一整天泡在马场上连宁大叔的大餐都没能让他离开。
楼安宁气喘吁吁,到底认输地从马背上滑下来,有气无力道:“长生这马从哪儿来的,怎么,咳咳,怎么这么厉害。”
他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水,冷不防还呛了一口。
楼安康心疼,他自己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还在长吁短叹:“是不是阿衡又偷藏宝贝给他吃独食啊?”
场上还有宁衡和秦奚跟在朱定北和滕家兄弟身后,楼安康和贾家铭都不是逞强的人,早早就退场了,楼安宁能撑到这一刻已经十分不容易。
听他抱怨,贾家铭笑话他:“那是镇北侯府的战马,长生说怕它们在京城养废了,早两个月就送到这里放风呢。”
战马!
那就怪不得了。
楼安康见胞弟还不服气的模样,无奈道:“长生府上几匹母马在这里配种成功了,你和长生说说好话,让他给你留一匹小马,养上三年到时候你要骑战马我都不拦着你。”
楼安宁眼睛腾地一亮,也不管喝水了。他忙不迭将水囊丢给他兄长,跑上前去给朱定北呐喊助威,不一会儿就吃了好几口飞尘草沫,满脸苦相灰头土脸地回来,让楼安康和贾家铭好一顿笑。
午饭是在马场上随便用的,几个孩子没形没状地坐在地上,饿死鬼投胎似得往碗里夹菜挖饭,这劲头还真别说——抢来的饭就是格外香!
吃了个肚子圆滚才罢休。
宁衡拉着朱定北起来消食,几人紧随其后,牵着马漫步走着,有说有笑,别提多快活。
滕秦凉忍不住道:“漫道洛京公子吃喝玩乐是一绝,今天看来,还真不是胡说的。我和阿兄在平州想要吃口肉也要自己打野食,哎,今天这一顿真痛快。”
看他一副心满意足的笑脸,几人都知道他不是拿话取笑他们,而是实话实说。
楼安宁怪道:“平州虽然不富裕,但滕叔叔怎么说也是一州州牧,府上怎么可能连顿肉都吃不上?难道平州比凉州还苦?”
他家里有从凉州来投靠的远亲,因此听说过凉州兵马之乱的苦难。在他看来,大靖没有比凉州还苦寒的地方了。
秦奚插嘴道:“我表兄三岁起就被姑姑带去军营里抚养,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
“听闻秦姑姑是水师都尉,那你们上过大船和海寇打过仗吗?”
楼安康和楼安宁异口同声,双胞胎的默契非同小可。
滕秦凉见他们亮澄澄的眼睛,脸上臊得发红,拉着脸硬邦邦道:“阿娘说要满十五岁才能上战场,我还差两年呢。不过,我大哥去年已经参加过战事了,还宰了两个海寇的脑袋领过功呢!”
说到后来他完全丢开了自己的郁闷,语气里都是对兄长的赞佩和崇拜。
几人的目光刷刷地看向滕秦平。
滕秦平比他们年长几岁,时年十六,皮肤黝黑但稳重老成,气度颇有乃父之风,完全看不出来手上沾过血。
见他们目光灼灼,滕秦平有些窘迫道:“这不算什么。我大靖平州海师与广州海师并称南北双雄,实力很强,那些海寇犯在我们手上大多有来无回。我也不过是跟在后面捡漏占了便宜,现在只是一个伍长,与我同龄的同袍都比我厉害得多。”
滕秦凉比他兄长则要活泼得多,大声道:“才不是!阿娘说你有儒将之风,胆子大做事果敢还谨慎机敏,她从没这么夸过别人呢。阿兄不要气馁,迟早你会成为大将军的!”
几人都快羡慕死了,盯着未来的大将军直看,就想看看杀过敌的人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尤其是秦奚,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我就和我阿爹说了,等我十五岁就要去投奔姑姑从军,可是阿爷阿爹都不同意!要是让我一辈子在洛京待着,有什么意思?逼急了,我就学明和师兄,一不做二不休投军去!”
这话可把贾家铭吓了一跳,不等他劝说,就听朱定北不屑道:“你是有明和师兄的身手还是有他的脑子?快别丢人了,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可别说是我兄弟,否则我都没脸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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