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有什么在跳动,灼热而急切,他转过身急急的走了几步,园中油绿的枇杷树亭亭玉立,他听到身后有人跟来了,没有做声地又往前走了走,身后的人仍然不远不近地跟着,总是在他身后。
最初的最初,卫子臻就是这么抱着剑跟着年少时便意气风发的独孤珩,但遇到什么风吹草动,他又会第一时间拔剑,护到他身前,彼时,少年的心炙热如阳,他未曾珍惜。
谢澧兰苦涩地停下了步伐。他停下,身后便再没有动静了。
“子臻。”
对方安静地听着,他说,“往前走。”
他不动,卫子臻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摇了摇头,“再走。”
卫子臻又动了一步。
“再走。”
就这么重复了十几声之后,卫子臻终于走到了他的身旁。
在卫子臻不知所措之时,谢澧兰伸出手将他的右手紧握住,与他十指紧扣。卫子臻的手细微地颤动,谢澧兰的心头,无数酸涩又浮了起来。
“子臻,”他轻叹,“以后要这么站在我身边。”
卫子臻握住他的手猛然收紧,若不是顾念他将往城中部署事宜,他会把他抱入怀里好好地……
他因为自己脑海里那些旖旎的念头,脸色潮红地挣脱了谢澧兰,返身往回跑。虽然他现在身上有伤,每一次跑动的颠簸带给他的都是撕裂般的剧痛,可是脸红的镇北王想不起这些了。他的脑子乱得像一片浆糊。
他是兰兰,也是殿下。他对他说的那句话,是让他再也不能一个人孤独绝望地等在身后,是允许他与他并肩行于世间,是要和他厮守的意思?
谢澧兰回头望了眼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卫子臻,想到他窘迫的反应,薄唇上扬开若隐若现的弧度。
卫子臻几夜奔波无眠,谢澧兰走了,今夜又短了几分睡意,三更时分才终于睡去。
醒来时,探手往身边摸过去,但床褥间一片冰凉,谢澧兰竟然未归。
闫风走到廊下叩击了三下他的窗棂,卫子臻心烦意乱,只听得闫风忍着笑道:“镇北王,我们家殿下说了,你瞒着他玉山之事,设计与诸人骗他,这一成他要扳回来,王爷若是想他,三日后到城外的荼蘼树下等他。”
他越是笑,卫子臻便越是懊恼。
闫风的脚步远去,他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头顶的雕梁画栋,心中燥意更甚。他为了尽早见到那个少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浑身伤痕地赶来这里,沿途换了四匹马,可是他竟然这么绝情,才见了不过短暂半日,便又离他三天。
城中的疫病因为良药忽至,得到了短期的克制。感染疫病者被隔离开,患病人数也因而控制了下来,事态有了好转。谢澧兰原本微微绷紧了的一根线,也松了些,这么一松,整个人又陷入了极度的疲乏之中。
嘉雪关外,一弯清澈的浅溪潺湲而过。风里只剩下了落英的声音。
“殿下。”闫风把这两日卫子臻的情况报与谢澧兰,“镇北王昨晚复戚戚于月光下,长吁短叹,闻之潸然,实在可怜……”
他想到卫子臻那副模样,便不厚道地摇头晃脑地笑,“殿下,放养怎么一个深闺寂寞的小媳妇儿,您真忍心?”
如今连闫风都敢在卫子臻头上作威作福了,谢澧兰自省了一下,他是不是立威立过了?
闫风不过是信口取笑了一番卫子臻,却不甚瞥见殿下那倏忽冰凉的眼眸,登时惊恐地缩了缩脖子,蜗牛似的讷讷不言了。
“玉山太过神秘,”谢澧兰负手对着澹澹的碧水蓝天,终又怅然叹道,“孤始终笃信,他们有解救瘟疫的法子,可惜孤百般试探,卫子臻不曾松口。便是黄公来了,也还要观摩数日方才能有结果,他配的药素来刁钻,兵行险招,然嘉雪关三万百姓耽搁不起。卫子臻隐瞒于孤,让孤头疼……”
“殿下,”闫风精明地眼光一瞟,“殿下何不用一招……美人计?”
谢澧兰的眉又紧了紧,他声音沉冷了几分,“这么下作之法,也只有你想得到!”
吓得闫风赶紧又是一缩。
不过也……似乎有点有趣?他真是迫不及待地要看卫子臻的反应了。
少年双眼微眯,“孤在玉山曾见过那个假山主,他举止虽尽数仿的是我大靖仪礼,然,邯郸学步而已,不伦不类。他对卫子臻虽直呼其名,却一眼也不敢以正眼相看,可疑……”
“孤有种预感,卫子臻的来历并不如孤查到的那般清明。只是,”他又是一叹,目光落在远处粼光如幻的湖泊,上有飞花缱绻若流风之回雪,他悠远悠长地喃喃自语,“孤的子臻,到底何许人啊,竟然在玉山受尽拥戴?”
他不喜不怒,只是唇边有一缕熟悉的微笑,闫风不敢妄自揣度主人的心思。
玉山之人,行踪最是诡谲神秘,背后盘根错节,天下分布极广,人脉奇多。此刻便是来了边城也未可知。谢澧兰的心头有了一种想法,虽然听起来可能显得不那么真实,但是……
卫子臻是怕他动了玉山的主意,夺走他最后的筹码,是以才这么小心翼翼,不肯透露一丝口风吧。谢澧兰懂他的谨慎,懂他的惶恐,只是,这一次不太好与他讲条件。他想拿他的东西,该怎么婉转地开口,才能不伤害到敏感的卫子臻?
怕也只有闫风说的那个法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大家。
☆、花下相约
毗邻塞外,风渐渐清冷了下来。
但索阳城横于大靖与北燕之间,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是隔绝南北的要塞。背面傍山,气候偏向大靖的和暖,加之又是夏暮,暑气未散,行人仍然大都穿单衣走在官道上。
这蓊郁如锦的一片绿荫里,有一座简陋的茶棚。三两匹古道瘦马,悠悠地在马厩里吃草,独孤琰皱着眉,听到身侧几人说话。
一人道:“这里商旅不行,南来的丝绸,北来的貂皮,到了索阳,便算到了尽头了。”说罢举着白底青瓷大碗一饮而尽,凉茶将喉咙里的暑气晕散开。
独孤琰凝着眼眸,他扣着碗沿的手微微收紧,只捏得手背泛白。
这几日他隐隐感觉到不对。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风声,可是也许是内心深处的猛烈的拒绝和排斥,那几句锥心之言没有戳入肺腑,直至今日,凉棚里有人摇头无奈,如是道:“如今大靖即将易主,四殿下年轻气盛,许是会打通这条商路,连连征战,我就盼着能有个头啊……”
“你们、说什么?”
独孤琰猛然回头,瞪着那两个说话的人。
那二人皆是狐裘短衫,胡人装束,帽上斜簪着宝蓝雕花羽翎,这是北方商人装扮。
“你们,方才说了,大靖……易主?”独孤琰咬着牙,这番话说得一字一顿。
“这……”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眼前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靖人,他们要说这话,难免触了霉头,登时拉长了脸,讷讷不做声。
独孤琰回过头去,瞳仁里飞快地模糊了一层雾色。
“君衡……”他这么低低喃了一声,眼中似乎溢出了一抹水光,他衣袖掩面,将两枚铜钱拍在桌案上,起身去寻自己的赤鬃马,才翻身一跃而上,忽而眼前一黑,竟然模糊了一瞬。
他定下心神,并不以为意,扬着马鞭而去。
茶棚之中的两名商人,怔怔莫名。这人去的是索阳方向。只是现今嘉雪关瘟疫四起,索阳也已封城,他是进不去的啊。
……
卫子臻发现自从谢澧兰下决心不理会他之后,他已经在园中赋闲了许久。
他知道闫风现在常用“独守空闺的小媳妇儿”来形容他,他有火发不出,若是让他见了谢澧兰,他一定、一定……
闫风忍着笑,看着纠结的镇北王,悄然从他身后走过去。
“王爷。”
卫子臻故作矜持地搓了搓手,高傲冷漠地扬起那双冷峻的眼,“你要说什么?”
“殿下说三日已到,他约你城外荼蘼树下一见。”闫风虽是严肃地同他说这话,但卫子臻总怀疑他会在下一刻,发出吃吃的笑声。
“我去。”
卫子臻待要动身,闫风要拿剑拦住他,“王爷稍后。”
“还有事?”卫子臻已经很不满了。
闫风笑着露出那口白牙,“殿下说,他冷落你三日,怕你生恨,所以在去之前托我备一份大礼给王爷,他说——”他顿了顿,又道,“先博美人一笑。”
“哼。”卫子臻已经笑了,但这是冷笑。
闫风又笑道:“王爷先见见也不妨。”
说罢,他回头往外招呼了一声,以指扣圈一声唿哨,紧跟着那一匹神骏的红马,冲入了院落,因为见到旧主人格外欢心,撒蹄子便跑来,极通灵性。
“紫电青霜?”卫子臻惊喜地迎来这匹神驹,当年为了驯服这匹烈马,他没少摔下马背,伤筋动骨的便是百日,后来与他出生入死浴血疆场,他们之间的情意,不是一字一句能言。他抱着马脖子,与它简单的一个对视,彼此交心。
马儿温驯地靠着卫子臻,那神情仿佛透着一种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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