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微臣还是坐着吧?”素和看着慢慢涨红脸的殷辛,好心地提建议,结果收到一记怨念的眼神。
不知道今晨起来,殷辛是怎么了,说要给素和梳头发,好不容易梳好头发,终于到了最后的戴羽冠的一步,可是怎么都戴不好。
殷辛总嘀嘀咕咕说戴歪了,所以一直在重新戴,然而殷辛哪里是什么伺候人的主,素和的头发都被扯下来好几根。素和被扯下头发,只是细微地拧了下眉,并没有说什么。
“真的太难戴了!”随着一声抱怨声,殷辛手放下来,身体往前一倒,素和连忙伸开手,殷辛就倒在了素和的怀里。他的额头抵着对方的胸口处,垂下的手还拿着素和的羽冠,小眼神十分哀怨。
素和看对方只是偷懒靠在自己怀里,并没有其他问题,便把对方扶了起来,伸手把羽冠拿了过来,“今天不戴这个了,反正不会出门,用发带绑着也是可以的。”
他转身把羽冠放在梳妆台上,从柜子里抽了根银灰色的发带出来,把一头长发一拢,再用发带松松一系。刚一系好,就有一缕不是很长的头发调皮地从发带里挣脱出来,垂落在素和的脸颊处。素和随意用手指把头发挽到耳后,像是并不在乎。他在自己的宫里从来都不戴面具,所以殷辛这段时间面对的都是对方的全貌。
上天似乎格外眷顾美人,即使不打扮,也能个天然去雕饰的美称。殷辛盯着素和的脸好一会,连素和都微微侧过脸时,他才说:“太傅,你们族里都是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人吗?”
素和一愣,才说:“也不是。”
“幺羽多美人,连三岁稚子都知道。”殷辛扯了扯素和的袖子,眼里透着渴望,“太傅,你跳舞给寡人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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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羽族一百多年都生活在深山野林里,追求和平度世的他们,一直也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当年素和在先帝面前跳的祭祀之舞便是他们在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时候跳的舞。那舞需要舞者脸上涂上白色颜料,唯在眉心点一记朱红,不着发饰,赤足羽衣,在一红鼓跳的。
素和从当上幺羽族的少主后,每年的祭祀之舞就是他完成的。当年素和进宫的时候,他在文武百官之前跳的那支舞蹈仿佛已成了传说。被勒令看他的舞蹈的群臣本是不满的,看素和的眼神是鄙夷的,但看完之后只能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少主,该出去了,外……外面皇上和文武百官已经到了。”赫英说这话,眼里已经含上了泪水。他们幺羽一族何尝受过这样的耻辱,他们尊贵的少主被要求像一个戏子一样在那些粗鲁的殷朝人面前跳祭祀之舞。
素和闻言,拿起案上的笔,沾了朱红,在自己的眉心轻轻一点,才站起来往外走。赫英跪伏在地上,用手贴着额头,却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身体轻微地颤抖。素和在他旁边略停了下,“赫英,从今日起,我素和灵烨已不是幺羽一族的少主,让族中长老重选人选吧。”
他说完这话,就大步跨了出去。门外就是领路的宫人,那宫人见到素和,就是一笑,“素和奉君,皇上已经等素和奉君很久了呢,这边请。”他拂尘往另外一只手臂一搭,还惊讶咦了一声,“素和奉君,你怎么不着靴呢?哟哟哟,奴才是没想到莽荒之地连着靴的习惯都没有。”他说完,还捂嘴一笑,眼里的鄙夷就跟刀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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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和恍惚回忆起当时跳舞的记忆,本能性地摇头了。殷辛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素和想了下,突然问殷辛:“为什么想看微臣跳舞?”
“因为太傅跳过一次,虽然父皇没让寡人去看,但寡人偷偷跑去看了。”
当时似乎是有人突然闯进来,他听到殷敏略带不悦地训斥了来人,却又让来人跟他坐在一起。
那人似乎说了一句,“儿臣也想学这个,父皇!”
结果好像被骂了。
那个人原来是殷辛吗?
“皇上是想学吗?”素和有些不确定地问殷辛,殷辛怔了下才说,“可以学吗?”
“可以啊。”素和盯着殷辛的眼睛微微一笑,“皇上想学吗?”他重新问了一遍。
素和让殷辛穿上当年自己跳舞时候的衣服,他的衣服对于殷辛有些太大了,殷辛第一次穿羽衣,害羞地躲在屏风后不肯出来。素和怕殷辛冻到,特意又找了件红袍套在了殷辛的外面,素和穿正合身的红袍,给殷辛一穿,倒曳地了。
殷辛被素和哄了好一会,才勉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走出来,素和很配合地说:“皇上穿这个真好看,来,我们先上妆吧。”
殷辛被拖到案几前,那上面已经摆好了颜料和笔,他见状立刻抬手捂着脸,狂摇头表示自己的拒绝。
素和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拿笔沾了颜料,“皇上,如果不画那微臣就不教了哦,不是要看微臣跳舞,教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了。”
他话音刚落,赫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了。
“少主,国师来了。”
素和拿笔的手一顿,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是状若无事一般将笔放下,“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殷辛在听到那句话,也把手放了下来,他眼神里写满了不安,看素和要起身,直接伸手抓住了素和的袖子,恳求般地喊了声:“太傅。”
“没事的。”
虽然是安慰对方,但素和还是把殷辛的手扯了下去。
*
“我要说声许久不见吗?”
乌黎站在一棵树下,听得素和的话才转过身。
☆、第二十七章
等到乌黎转过身来素和才发现,原来乌黎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大概三岁左右,穿的是锦衣玉袍,生的是面容可爱。“这孩子是谁?”
素和问乌黎,孩子听到素和问他自己的来历,有些害羞地把头往乌黎的怀里藏了藏。
乌黎摸了下孩子的头顶,回答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这孩子是皇上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因为除夕要到了,因为皇室向来人丁稀少,今年更是,所以他父王入宫,跟皇上一起过年,顺带把他也带来了。我看他比较亲我,所以抱着他到处走走。”
素和沉默一瞬,才说,“去那亭子坐着吧。”
乌黎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由于多了一个孩子,素和让宫人还上了几盘精致的点心,那孩子似乎被教得极好,即使总忍不住看点心,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拿,只是乖乖地坐在乌黎的腿上。
素和不免多看他几眼,拿了一块点心递过去,“吃吗?”
孩子犹豫了下,还抬起头看着乌黎,见到乌黎许可般地点了下头,才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来。
“这孩子也太乖了。”素和收回手,拿丝帕把手上点心的细碎擦掉。
“他父王虽然不会教,但他母亲出身江南的贵族名望之家,教的好也是常事。”乌黎淡声回答。
那孩子吃东西也乖巧,怕点心掉渣污了衣物,从自己的袖子里拿了丝帕垫在手心里,用来接点心的渣,吃完后擦了擦嘴巴和手,再把丝帕叠好放在了桌上。他坐在乌黎腿上也不是靠坐在怀里,而是几乎正襟危坐着,而且极力板着一张小脸,跟个小大人一样。
素和盯着他的脸,盯着盯着就不可思议地看着乌黎。若是他没看错,这个孩子的眉眼是极其像死去的先帝殷敏的。
“乌黎,你……是不是打算让这个孩子在宫里住下?”
“为什么这样问?”乌黎挑眉,甚至还勾了下唇,“你觉得他跟一个人长得像?”
素和第一反应就是否认,等他否认的话说出去,就看到乌黎唇边的笑意加深。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乌黎笑。
这次见到对方,对方的状态似乎比上次好了许多,虽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变了。他说不清眼神到底哪里变了,但却又是真真实实地变化了。若说乌黎之前不像个活人,那么他现在也不像活人,像妖,存在聊斋志异里的那些妖精山怪,他们乖张任性,靠吸着人气活着。美则美矣,却也让人怕矣。
“乌黎,你体内的蛊最近有发作吗?”素和还是忍不住问了。
“一个死人还能让我死吗?”乌黎说完这句,又状若无心般地说,“皇家绵延子嗣太难,浦同过继给皇上也不错。浦同,你喜欢这宫里吗?”
他问怀里的孩子。
孩子看着乌黎点了下头,声音响亮地答:“我喜欢皇宫,更喜欢乌叔叔。”
素和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背部生寒,当年乌黎问了他一模一样的话,在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素和奉君,你喜欢这宫里吗?”
“囚笼里的鸟,能谈喜欢不喜欢囚笼吗?”
乌黎眼里带着怜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我有囚笼的钥匙,只看你敢不敢来拿了。”
可是拿了钥匙的结局是什么呢?
像自己,已经被对方放弃了,当初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迷惑,现在也是轻而易举地抛弃,甚至乌黎连个抛弃的理由都不会给。
乌黎现在找了个孩子,他是准备把小皇帝当一个弃子了么?殷敏的孩子一旦成了弃子,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
乌黎离去后,素和在亭子里枯坐了许久,宫人送上来的茶水已经一点热气都没有了,彻底冷掉了。乌黎先前坐过的位置上摆的茶并没有被喝动,素和就这样盯着那杯茶出神,直至赫英上前提醒他时间不早了,素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殷辛恐怕已经等了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