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公……”
“行了。这事怪不得你们,能守到现在才透露出风声,已经很不错了。”摆摆手,轩辕凌云右臂倚在扶手上撑住额头,略显烦躁的揉了揉微痛的眉心,声线中透出不易察觉的疲惫,“让你们盯着的事情怎么样了。”
“禀主公,已经抓住马脚了。”
微合的眼眸霎时睁开,雄浑的劲气倾泻而出吸住被暗卫递上的情报,轩辕凌云左手成爪一紧,瞬息间将信纸掌控在了手中。黑瞳转动,一目十行,迅速扫视完毕的轩辕凌云冷哼一声,轻笑道,“这些人啊,倒是一个个藏得深的很。”
下首的暗卫被这头轻描淡写的叙述惊出一身冷汗,低头不语。
烛火摇曳中,轩辕凌云拿着手中的一沓信纸抖了抖,望着纸面上陌生又熟悉的人名,瞳孔浓郁如墨,不无感慨的冷声吩咐道,“先留着。我倒要看看,凭着后宫一个无依无靠的妃子,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顿了顿,轩辕凌云颦眉思索片刻后略显焦躁的敲击几下手中扶手,迟疑片刻后抬头看向了半跪在地的暗卫,冷声吩咐道,“让幽冥军那边的人看紧点,别让我再看见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我大内皇宫,可从来不养闲人!”
“是!”
“对了。明日再从凌天阁抽调两批人马过来,以后专门负责太后和三少爷的安全。若有丁点儿差池,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是!”
黑衣人抱拳一拜,接着便是一阵劲风吹过,不见了人影。
“破天盟,誓破天。”
既然能喊出这般的口号,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动不该动的人!至于……
漫不经心的将信纸凑近烛台,轩辕凌云看着被橘红火光迅速席卷的纸卷,以及被不断湮灭的灰烬覆盖的出乎意料的人名,眼神一时间晦暗不明。
……
“你们的消息倒是及时的很。”
“再及时,怕也没有小少爷的脑筋来得快吧~。”
执笔在樱木纸上勾勒描绘的少年嗅了嗅空中飘逸而来的魅惑甜香,顺着来人刻意发出的轻微响动望去,精致的眉眼在夜晚昏暗的光影中显得深邃,望向女子的一双漂亮的凤眼充盈着似笑非笑的情绪,于摇曳的烛光里沉淀。
“姐姐说笑。倒是我,又让姐姐多跑一趟了。”
“公子此言差矣,”女子扭动着腰肢从阴影处走出,纤细的皓腕微抬挡住了一对饱满艳丽的红唇,遮掩住其中意味不明的笑意,娇媚的声线诉说着恭维的话语,一双勾人的眼瞳却是尽含冷漠与傲然,“这只是奴家分内的事情罢了~。”
毫不在意女子的态度,少年轻轻一笑,伸手拿起已然风干的画纸慢慢卷起。
眼中诧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女子微楞片刻后伸手接过了似是描绘着一位青衫男子的画卷,对上了少年含笑望来的清澈眼眸。
“送给你家主子。总有一天是会用到的。”
抿了抿唇,纤长的指尖摩挲着柔滑的纸面,女子点头示意。一阵香风扫过,妖娆的红衣女子霎时失去了踪影。
翁动鼻翼,少年嗅着空中略显甜腻的味道无奈的抬手摸了摸鼻子,收拾好桌上笔墨,举步上前,推开了房间的木门。春夜里的凉风袭来,少年经不住打了个颤,跨过门槛走进了布置清雅的院落,抬头看了看头顶繁星密布的夜幕,弯腰坐在了木屋的台阶之上,眼瞳微滞,不见悲喜——
这天,终于是开始变了。
……
“春风起,月影婆娑,繁星如水。山门远眺,灯火阑珊红叶舞,摇曳紫藤若瀑。潇潇丝竹音落,琴声渺渺,纷扬似雪……”
口中木风琴的悠扬清鸣戛然而止,玉生烟叹息一声,略显颓然的将精致小巧的木风琴放在了膝上,纤细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浅褐色雪花木表面雕琢的字迹,望着山下行宫中繁华热闹的夜景有些失了神——
眼前所过,不再是夜深人静、只是摇晃着一两灯笼的静寂街道,也不再是连蝉鸣都渐渐停息、流萤也沉入睡眠的燥热夏夜,而是真真正正的,属于荆城的,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奢华夜市。
——这大概是他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坐在一方天地,享受与普通人无异的喧哗生命。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本该开心满足的日子,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五年前那无数个放纵不羁、天真无束的夜晚里,两个一大一小、裹在一身黑袍里偷偷摸摸的身影。
五年,你可以说它很长,也可以说它很短。但是无论如何,岁月蹉跎,总归有那么一些人会在这里显得鲜活而特别,显得终你一生,都不会忘记,也不愿忘记。
如果真要说起玉生烟第一次看见高墙外、那未知世界的经历,有一个人,就一定会被提起。而若要讲到玉生烟和水千淼的相遇,对于玉生烟而言,那无疑有着命中注定的巧合与恩赐——
若不是当时年少轻狂,便不会有受伤后栖息落脚在暖阁的水千淼;若不是那年天真烂漫,便不会有不顾危险雪夜救人的玉生烟;若不是上天安排的命中注定,便不会有这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亲密关系。
他想,他是感激的。他曾说过,水千淼给了他一个梦。尽管这个梦美好而又残忍,但是却从不曾抹去这个人留下的深刻笔画。
那是纷飞的雪夜里温柔包围他的大氅,带着他看遍了茭白月光下银装素裹的巍峨皇城,冰凉的指尖牢牢的牵住他温热的手;那是飒飒寒风中飘扬的黑发与温暖的怀抱,安心而又神奇,踏过一砖一瓦,只为了追寻住午夜最后一缕袅袅丝竹;那也是空寂别院里放飞的写满心愿的启明灯,梅树的冷香中,一个个小巧精致的灯笼相映成趣,温暖了荒草丛生的萧索弃宅。
那是每日清晨都能看见的还沾着晨露的鲜花,密室书桌上永不重样的清新可爱的花束,以及望着他永远都只余春日般柔软温和的放纵宠溺;那是山谷蝉鸣中晃动的火焰,刚刚搭建起的木架上逸散开来的香味勾起阵阵食欲,又被人温柔的包住手,将滚烫的野味吹凉了再送进嘴里;那也是春晓里冉冉升起的红日,在挥洒而下的暖橘光晕中焦急而又轻快的脚步,宽阔稳健的背脊,和相视之下、永不枯萎的、灿然如花的笑靥。
那是萤火飞舞的荷塘中欲露尖尖角的荷苞,摇曳伞叶中静静绽放的洁白睡莲,美好而安宁,浪漫唯美的仿若就这样,便能够历经一生一世;那是夏夜甜梦中吹来的缕缕清风,羽扇摇晃的声音奏成最空灵的仙乐,银饰轻碰的叮当脆响让人忍不住扬起唇角;那也是并肩依靠、坐在屋檐上的默契,清酒一壶、果酿一杯,十指相扣、亲密耳语,一起仰望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闪动的繁星,和热闹的喧嚣。
那是桂花雨下与淡雅馨香全然相悖的隐忍不语,是艳丽品红中相对无言的温柔注视,也是留下一束白菊,缱绻不舍、却又毅然决然的不告而别……
可以说,水千淼包容了他少年时期所有的天真与任性,填补了他苍白人生中全部的缤纷色彩,同时,教会了他一切的喜怒哀乐。
佛曰,人生有八苦。
在遇见水千淼之前,玉生烟活的单纯而又肆意。也许前一刻还在为独居一方而孤独,可下一刻就会因着兄长带来的一份甜饼而欣喜欢愉;也许前一天还在为凋零的花朵惋惜,可后一天就会看着枝桠上含羞探出的新叶而充满生机……
那个时候的玉生烟从不会去认真考虑那些其实离他很近很近、却又隔他很远很远的东西。直到,遇见了水千淼。
荆城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的秋日里,玉家三子玉生烟患了场大病,差点儿没能挨过那年冬天,但是奇怪的是,这场不知缘何而起的大病拖拖曳曳,却在那个荆城内百年难遇的大雪封山的凌冽寒冬安然痊愈。
所以,真正放下是在什么时候呢?
玉生烟想,大概不会有人比他记得更清楚了。即使是当时为了他的身体而忙前忙后的父亲兄长——
那依旧是灯火摇曳中、一场纷纷扬扬、潇洒落下的鹅毛大雪,只是这次夹着寒风破窗而入的,不再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而是一袭几欲灼伤人眼的热烈红衣。
那个时候女人说了些什么,他其实记不大清了,也从来都不曾在意。但是唯有一点。他想,大概只此一点,是他终此一生都不会忘却的。
她说,你已经足够幸运。
足够幸运吗?
耳畔是女子悲凉的声线诉说着的爱恋的隐忍与痛苦,一点一点,针扎一般刺进他的心里,盘踞成熟悉的名字。
哦,原来这种甜蜜中带着些欲拒还还的羞怯、思念中带着些密密麻麻的酥软疼痛的感觉,就是故事里常常说到的爱啊。
一直与世隔绝、天真单纯的小少爷终于恍然大悟。
常年跟在水千淼身边默默付出的女子看着他,明媚漂亮的眸子里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却全然不见恨意。
她说,“你已经足够幸运。因为那个人送给你了他仅此一次的驻足,留给你了他仅此一世的温柔,放纵你了他仅此一回的宠溺。也许未来你还会遇见无数个爱你、念你的人,但是他不会再遇见了。因为他已经把他一生中唯一的感情留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