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秋看苏承靖的神色,已经猜到了几分,犹豫片刻,问:“公子……并没有得到消息?”
“是。”苏承靖的双手聚拢成拳,紧紧握着,低声道,“我和安玥……四弟,在王府别院耽搁了很久,但是……沈暗鸣,林泉……四弟……”他每说一个字,脸色更苍白一分。尉迟秋之前就说过,策君默被抓是计划中的一环,可是后来沈暗鸣出现,冷安玥的邀请,一直到他带人上山,被林泉伏击,这一环扣一环,简直就是全部计划好的。
“公子,事情未有定论,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尉迟秋了然苏承靖的想法,皇家骨肉相残,虽是残忍,却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也难怪苏承靖会这样揣度,可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尉迟秋还是开口劝道,“何况,就我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安王似乎并不是……”
苏承靖别过脸,握拳砸在地上,咬着牙道:“安玥……”
“公子……”
“有人!”尉迟秋还要再劝,安延恒忽然按剑低喝,同时紧紧盯住门口,屏息等待。
巨大的雨声掩盖了其他声响,苏承靖听不出来外头的动静,只是看尉迟秋和安延恒凝神戒备,不着痕迹地将他掩在身后。
片刻之后,大门被一个重物用力一撞,一条人影裹着鲜红的雨水冲进了小屋,安延恒几乎是立刻拔剑刺向那人,那人身子一斜,滚向一边撞在柱子上。
“住手!”尉迟秋闪身拦住还要再攻的安延恒,三人同时去望半伏在地上的那个闯进来的人,待看清那人的脸,苏承靖不由震惊低呼:“沈暗鸣!”
沈暗鸣浑身被雨水和血水包裹着,左手握着刀,右臂从肩膀处已经被齐根斩断。他受的伤极重,神智也有些恍惚,双目尽是赤红,剧烈喘息着,一张口便吐朱红。
尉迟秋神色一变,银针立刻上手,连锁沈暗鸣几处大穴,而后从怀中取出暗紫色的药丸纳入沈暗鸣口中,再度施针,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暗鸣才渐渐平静下来。
“先这么着吧,至少没有性命危险。”尉迟秋摇头道,一掌将银针都没入沈暗鸣体内,直到看不见针尾为止。
血渐渐止住,沈暗鸣的神智也清醒过来,看清四周的情况,待看到苏承靖的时候,不由微怔:“三殿下?为何会在此?”
苏承靖冷着脸,看沈暗鸣的情形,想必也是受了伏击:“我倒是要问你,林泉手里有你的令牌,是你令他来王府别院讨的救兵。”
沈暗鸣惊道:“讨救兵?”
“哼!”苏承靖心中不是没有预感,虽然之前猜疑冷安玥,但看到沈暗鸣冲进来之后,他便否定了那种想法,只是他还不愿意承认。三言两语把林泉来王府别院的事情说了一遍,苏承靖盯着沈暗鸣,问道,“你作何解释?”
沈暗鸣脸色灰败,但还是据实以告:“属下的确将令牌交予林泉,但是属下的命令是,要他回王府保护二位殿下,切不可上山,以及严加防护宁州城内,恐防他们里应外合。林泉竟然伪造军令!”
尉迟秋小心地观察着苏承靖的神色,叹道:“恐怕真正的叛徒,就是林泉他们。”
苏承靖突然大喝:“我知道!”他显然是在迁怒,“故意诱我上山,半路伏击,好的很,那么你又是怎么回事,沈暗鸣?”
沈暗鸣低头道:“昨夜,属下原本拟定计划,要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但是计划外泄,属下遭到暗算,属下也是疑心手下出了内鬼,所以决定赶回王府别院,然而半路遇到几次截杀,属下不敌,就……”
尉迟秋道:“这个计划一开始就订好了,而关键就在于林泉那一环,我想,即使沈先生不派林泉下山,他们也会想办法夺取令牌,把公子诱上山。”
“不仅是把我诱上山,还故意让我带走暗辰,王府别院守备空虚,他们……”苏承靖怔怔片刻,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自责不已,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还疑心安玥,安玥……四弟……”
“四殿下……”沈暗鸣喃喃说着,他听到暗辰被带上山,蓦然明白过来,苏承靖和冷安玥都是对方狩猎的目标,而现在冷安玥如同俎上鱼肉,“四殿下!”
沈暗鸣咬牙跃起,用仅存的左手握着刀,就要往外冲。尉迟秋立刻给安延恒使了个眼色,安延恒上前按住沈暗鸣,骂道:“发什么疯,给我坐下!”
沈暗鸣受了伤不敌安延恒,被他强行压在地上,兀自挣扎:“放开我,四殿下危险,我要去救他!”
安延恒用膝盖顶着他:“放什么放,你伤的那么重,连我都弄不开,你能救谁?”
沈暗鸣道:“我乃四殿下暗卫,哪怕是死,也要拼上一遭!”
“你这暗卫,是只要保四殿下一人安危,便不顾在这里的三殿下了吗?”尉迟秋忽然说道,他的声音并不大,并且带着几分柔软,但却直击要害,立刻降服了沈暗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应当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沈暗鸣慢慢软了下来,望向苏承靖的目光有些绝望。苏承靖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看不清脸色,身体却在颤抖。
尉迟秋走上前,握住苏承靖的手,那双手冰凉而发颤,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所有。“公子。”
“尉迟……秋……”仿佛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苏承靖贪恋着尉迟秋所带来的温暖与安心,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才有勇气重新开口,“尉迟秋,沈暗鸣说的对,我们必须去救安玥,安玥不能落在他们手中,我们必须立刻下山!”
尉迟秋拍着苏承靖的背好让他镇定下来,一连串的事情让苏承靖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我们不能下山,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可是安玥他!”
“公子,如果四殿下出事,你现在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尉迟秋冷静地说道,自欺欺人只会导致事情更糟糕,他明白他必须唤回苏承靖的神智,“而且,策君默,沈暗鸣,公子你都受了伤,我和小安做不到带着你们三个人再杀到山下去救人。”
苏承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口牙都咬碎,他明白尉迟秋没有说错,而他现在知道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很是难受,手足无措。他一直都是被当成可以期待的那个人,自信可以掌控事情,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他的所谓能为,都不过是个笑话。
“阿秋……”良久,苏承靖稍稍平静下来,颓然望着尉迟秋,依然不肯放开他的手,“不下山……应该怎么做?不下山,难道还要继续上山?”
尉迟秋皱着眉,此刻的情形看来,能拿个主意的人也只有他了。叹了口气,尉迟秋转而问沈暗鸣:“沈先生,你遭遇伏击,那你其他属下呢?”
沈暗鸣苦笑:“暗月暗雾被我派去围剿贼人,暗星背叛,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可有约定汇合地点?”
苏承靖蓦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鹞子岭?”
沈暗鸣讶然望向苏承靖,点点头:“是鹞子岭,属下本来也要去那里汇合,只是遭了暗星暗算。”
尉迟秋想起苏承靖之前提过带领暗辰上山一事,再加上这几日潜伏时得到的消息,大概有了□□分的把握,他思虑片刻后道:“特意叫你们落单再行围杀,可见暗月暗雾还有暗辰可能还是我们这边的人,现在无法下山,不如赶往鹞子岭,若三部安好自然好,若是也遭了毒手,总有一两个逃脱的,整合起来,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暗辰辰桦对苏承靖有赠剑之情,苏承靖也相信至少暗辰不会叛逆,而且眼下他早已方寸大乱,倒是尉迟秋的镇定自若让他安心不少,也不多想,他豁然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即刻出发!”
苏承靖一站起来,沈暗鸣也立刻站了起来,两人顾不得屋外大雨如注,便要往外走。安延恒抱着剑拦在门边,目光觑着尉迟秋,想是等他开口决定。
尉迟秋拉住苏承靖,只在他腕上穴道轻轻一点,一阵刺痛就从手腕处一直延续到肩膀伤口:“哎呀!”
“痛么?”
苏承靖看尉迟秋一脸平静,悻悻道:“阿秋,你要干什么?”
尉迟秋神色如常:“就算是上山,沿路也不轻松,少不得要战,你们两个可做好准备了?”
苏承靖语塞,只好等尉迟秋继续说下去:“这雨再下一会儿也停了,你们的伤口也不能碰水,便等等吧,而且,还有一事。”他把目光转向一直在角落中昏迷不醒的策君默,微微叹了口气,“公子,实话说,此事我无法做主。”
尉迟秋取出银针,只是这一次的针尖上,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其实我并不是纯医者,我所学的医术,乃是以毒为医,讲究用药霸道猛烈,甚至自损以求保全。公子和沈暗鸣的伤口,我用的手法便是如此,不过你们终究是外伤,虽然一时药力冲击,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策君默的伤势不同,他伤的太重,我的毒医之道,对他伤害太大,所以我只能先让他沉睡。”他定定地望着苏承靖,眼底有一丝冰冷,“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必须说明,我可以立刻就醒他,并且不妨碍他动武。可是这是自损的医法,一时没事,过后,恐怕至少折损三十年的寿数。当然,公子也可以选择就让他这么沉睡着,等他自行醒来,慢慢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