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蔓君怎会做这种事,他稍加思索,便猜到此次与他说话的根本是一具傀儡。
浮玉山有秘法,听闻是以蛊虫为引,控人心智。而十二玉琼岛出产傀儡,且能做成任意容貌,白蔓君应当是在傀儡上施了蛊虫,才使其与常人无异。因隔窗说话,江逐水竟未看出破绽。
事情特殊,何一笑收剑回鞘:“他必定在左近。”
二人循着路径一路追去,不指望真追见人,能找到些线索便成。
江逐水忽道:“师父一直听着我与他说话?”
何一笑沉默了会儿:“是。”
江逐水莫名着慌:“我……”
何一笑已道:“我知你是骗他的。”
江逐水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白蔓君既有胆子入狱法,肯定有完全准备,他与师父一路未见异样,正打算第二日山中戒严,便见山道上有个人影。
主峰人不多,入夜人更少,何一笑见那人身形有些陌生,一拍剑鞘,正要出剑,便被身旁徒弟握住了手。
69、
“那是孟师弟!”
何一笑怔然收剑。
他平常甚少关注其他弟子,尤其孟玄同性子与他不合,都没认真看过几眼,此时竟没认出人。
他虽收了剑,但方才剑意已露,孟玄同自然察觉到,转过身来。
江逐水情急下抓了师父手,此时既无事,自然也放开了。说来他们这回见面,双方都有些异样,可这时也不及让他们细想。
夜色幽暗,以江逐水目力,仍看清了师弟模样。
有些不对头。他扭头看了眼师父,正好对方回看过来,二人对视过,心中都有了想法。
“孟师弟,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方才险些没认出你。”
孟玄同面色苍白,似魂不守舍,视线游离,没个定处,听了这话,过了许久,方唤了他们一声。
这就更不对了。
江逐水心知这位师弟孤僻却耿介,人如青竹,瘦而不折,万没有这般唯唯诺诺、低声细气模样。
何一笑没有顾忌,道:“你方才在哪儿?”
对上师父,孟玄同终于回过神:“今夜心神不宁,故而四处走走……山中出什么事了?”
江逐水道:“有人闯山,现下寻不见了,孟师弟诸事小心。”
等孟玄同走了,何一笑道:“孟五有问题。”
这是一眼可见的事,然而江逐水觉得事情绝无这么简单。
“等会山中要加紧戒严,再去山门那儿查一下这几日出入人员的名单,着重看孟师弟有否离过山。照说被蛊虫操纵之人,本身并无记忆,即便孟师弟真有问题,恐怕也记不得具体。”
何一笑很愿意与他这般心平气和说话:“若是被施了蛊虫便罢了,只怕他有叛逆之心。”
江逐水一时没开口。
孟玄同与叶追感情深厚,十年分离,一朝生死相隔,其中打击未免太大,真生了别的心思也算情有可原。只是若真是他引白蔓君入山,这点因由不足以抵消他背叛的事实。然而白蔓君亦是杀害叶追的直接凶手,孟玄同知晓这点,不该与对方为伍。
江逐水固然对师弟妹们关爱有加,逢着这种事时,绝不会有半点留情。
“我会看着孟师弟。”
何一笑道:“你且当心。若白蔓君仍在山内,多半还是要来寻你。”
江逐水却不赞同:“他说事不过三,想来不会再来。只是我觉得他这回找我来得古怪,倒似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何一笑想了想,“他这一来,必搅得狱法生乱,有利于他浑水摸鱼。”
江逐水道:“徒儿也是这么想的,”又道,“师父叫我小心,您自己也别忘了。若孟师弟真出了问题,大有可能心中记恨您,平常要多加注意。白蔓君表面来寻我,可我觉得他真正目的应当是天泉,如此避不过您,师父切切当心,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他遇上感情事辗转不决,涉及要紧事时,又成了操心师父身体的好徒儿。何一笑爱他一片孺慕,又恨他总有退却,然而到底爱比恨多,心中是万万放不下这徒儿的。
二人平平和和说了些话,何一笑想起那信,犹疑过了,还是给了徒弟。
比之信中内容,江逐水更注意江卧梦字迹。他自身笔画圆润收敛,对方却笔笔显锋芒,一看便知二人性情相差极大。
半点不像。
他莫名松了口气,细细将信中内容看了。
白蔓君说过中毒一事,他事后也验证过,然而对下毒之人没个头绪,这回倒是有结果了。
何一笑关心他,见他神情平静,并无什么伤心震惊,忍不住问:“……你不恨吗?”
江逐水捏着信,微有茫然:“……恨不起来。不知怎地,总觉得这事与我远得很。”
如此也算好的,何一笑松了口气。
“但这事有些奇怪,”江逐水道,“若如父亲所言,母亲不应当再中毒身死。”
何一笑也想不通这点,他不以为江卧梦会算错。
江逐水回忆之后,又道:“我猜,母亲先头的确将毒过给了我,但后悔了。她临终前与我说过话,虽未提及她来历,却将天人三册交托给我,还留了我一些小物件。”
何一笑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江逐水知他并非不想听,原先还有些尴尬,这时倒自然了。
“母亲防备的人是白蔓君,”他道,“这封信是父亲留给师父的,何以会到母亲手里?除此之外,还有师妹那封信……”
另一封信自然是何一笑写的。上回在流波台,那信被当众拎出,令他恨极了任白虹。
然而春宵是白蔓君给叶追的,加上叶追第二次赶到时机的巧合,何一笑有九成把握,应当是江卧梦去得太急,未将信处置好,落在了萼绿华手中。
对于萼绿华而言,那封情信并无用处,处置便随意许多,大有可能被白蔓君找见,又以此布局。
而白蔓君一开始,并不可能知道江逐水的心思,只想着将他与叶追凑做堆。而对着那张同江卧梦一模一样的脸,何一笑对徒弟的感情大有可能不纯粹,这事一出必引他心乱,如此下去,师徒失和也有可能。然而阴差阳错,春宵最后反将师徒二人绑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们知晓旁的都是细枝末节,仍可能潜伏在主峰的白蔓君更为要紧。
何一笑坐镇天泉,江逐水连夜传令下去,紧锁山门,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
他又查看了这几日出入的名单,孟玄同赫然在列。值守弟子也说,孟玄同往山内领进了两个人。
比起错杀,江逐水更怕放过,此次乱从内起,他当机立断,带两个弟子往学宫将孟玄同拘禁起来。
孟玄同精气神大不如前,一语不发,任他关了。
江逐水知晓他可能是被蛊虫控制,对诸事记忆都有模糊,神智恐怕也并不十分清醒,打算等尘埃落定再处理他的事。
临别前,他道:“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孟玄同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大师兄要小心。”
江逐水看他时,他眼中又起浑沌,恍如什么也没说过。
一连三天,主峰上下围得如铁桶一般,学宫也放了假,弟子被勒令待在屋中,每日点卯。
如此虽未找见白蔓君,但江逐水心知其人必定还在山上,这几日也太平无事,双方只得继续磨下去。
然而对方并非莽撞之人,他总怀疑其中还有别的目的,可也捉不住把柄。
第四日晚间,他在静室调息毕,听见外边异响。
不似不小心,倒似故意引他。
江逐水自恃白蔓君不知他真实底细,真对上也有胜算,未有犹豫,追了出去。
山中巡游弟子虽多,他这处接近峰顶,向来是不许旁人来的,因而一路不见人,那人身形飘忽,只拣小径走,越走越偏。
江逐水知道对方是故意引他来的,却不想被带得太远,走了盏茶后,他不动声色稍使了点力,逐渐接近。
只差三步距离时,他一抖袖,软红绡滑出往那人脖颈缠去。
那人许是早有预料,往旁一步避了过去,之后竟未动手,转过身来。
江逐水忙收剑,满面惊色,似看见难解之事。
这的确是想不见的事。那人身形消瘦,脸颊凹陷,依稀可见从前英俊轮廓。
江逐水与他多年未见,这张脸虽脱了形,仍叫他记忆犹新。
“三——”
心口冰凉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那人拔出剑身,剑上血珠尚未滚落。
江逐水从来少受伤,更没受过外伤。方才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体温随着流失的血液也似在降低,即便如此,对方再刺来的时候,他反应极快,软红绡轻飘飘贴上那人剑身。
然而由于受了剑伤,这一剑力道不足,只将剑势稍引偏了些,他胸前又被刺了一剑,幸好较浅。
这两剑使得江逐水呼吸急促,脚下也站不稳,手中软红绡亦有轻晃。
那张瘦削面孔与他距离极近,他清晰认得,这正是应当亡在沧临的三师弟。不。三师弟的确死了,这不过是被蛊虫操控的尸身。
对方排行在周乐圣下,原本剑法修为甚佳,如今虽失了几分,仍非寻常,那两剑亦是狠绝至极。
江逐水叹了一声,不顾血迹斑驳的前襟,竟收起软红绡,空手去拿对方兵刃。
手指方要触及时,他反手一击,直接落了那剑,一掌劈在人颈后。
蛊虫操控之人再算不得人,这一掌竟未给对方造成半点阻碍。江逐水无法,脱下外衣,整个罩住那人头脸,又挟制住其手臂,拖着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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