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鎏金龙椅高高在上,而臣子见君都是俯首低眉、恭顺有加的,所以除了小德子,没人能看见他那双可笑的眼睛。
清了清嗓子,爱卿把所有的政务都理了一遍,无人再启奏后,小德子朗声宣布,“退朝!”
“吾等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余音还在殿上缭绕,爱卿就跟火烧屁股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奔出金銮宝殿。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以免丑态外露——
可是事与愿违!
“皇上,请您留步,末将有事启奏。”景霆瑞在散朝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跟炎一起,追也似的跟在了爱卿的身后。
听到是景霆瑞的声音,爱卿不由得停下脚步,可是不愿扭过头去,只能装出无事的样子,“嗯?”
“皇兄,您今日说话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沙沙的,可是夜里受了寒凉?”炎的语气是充满了担心,所以他们才一起过来的。
“我、不,是朕好得很,朕要去书房批折子了,你们若无要事,就都退下吧。”爱卿依然背对着他们,但是很潇洒地摆了摆手,还真有一副身为九五至尊的架势。
“皇上!末将还有事……”景霆瑞依然从左边靠近了,感觉到那魁伟、略带压迫感的身影,爱卿赶紧把头扭向右边。
然而,炎是从右边走近的,吓得他又赶紧往左边转头,于是,他仓惶的视线一下子落入了景霆瑞那深邃又犀利的眼眸里。
“哇!你别看!”爱卿想要捂住眼睛,但景霆瑞的动作更快,他的手一下就扣住了爱卿的下巴,往上抬起。
“您的眼睛……?”
“景霆瑞!你好放肆,竟敢抓着皇上的脸!”炎的怒火,或者说妒火腾地燃起。不过,正因为景霆瑞扳起爱卿的脸,也让他看到了那双红肿的、我见尤怜的眼睛,心里又万分心疼。
“朕、朕……”
景霆瑞那张极为端正的脸庞近在咫尺,爱卿的脑袋里乱成一团,都不知作何解释才好。
“您变成小白兔了呢。”景霆瑞怜惜地说,指尖轻抚爱卿哭红的眼角,“昨日您受了惊吓,所以没睡好吗?”
景霆瑞的语气是如此温柔,因为他是真的有在反省自己对爱卿的疏离态度。
在登基之前,他想过将来要无时不刻地陪在爱卿的身边。但是,因为他手握禁军与御林军的指挥权,宫内所有的门户安全、执事人指派等,也都归他管辖。如果太亲近皇帝了,尤其是爱卿在做什么事前,都喜欢问过他的意见,已经让炎和大臣们有诸多怨言。
他们说他是“挟天子以令天下”,仗着和皇帝关系好,在宫内横行霸道。景霆瑞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影响爱卿身为帝王的威信,所以他才不得不疏远爱卿。
可是,看到爱卿昨日差点遇险,景霆瑞就顾不得这些事了,若真有臣子敢散播谣言,对皇上不敬,他会暗中解决掉的。
一味地后退并不能保护爱卿,带去的反倒是伤害,这是他从冰冷的湖水中学会的道理。
从现在开始,景霆瑞想更好地陪着爱卿,再也不故意疏离了。
想清楚这件事后,景霆瑞的心情立刻变得轻松许多。他果然不喜欢事事被动的局面,所以下朝后,他选择立刻回到爱卿的身边。
却没想到看到爱卿如此憔悴的模样,心疼和担忧立刻溢满了胸膛。
“朕都说没事了,你们两个别小题大做了!”爱卿以前总像小猫一样,喜欢黏在景霆瑞这只“大黑猫”的身上,求他抱着、宠着,可现在却很干脆地推开了景霆瑞的手,还往后退开两步。
景霆瑞的眉心微微拧起,他的不愉快是显而易见的。
炎却笑了,轻声说了一句,“活该被讨厌!”
“说吧,你有何事要启奏?”既然被看见了窘状,爱卿也就不再隐藏了,虽然心里是觉得快丢脸死了。
“今日巳时,城门卫军在城南校场集合操演。左右参领各有近三千人马参加,大部分都是最近招募的新兵,末将以为皇上您若能亲临检阅,可鼓舞新兵士气,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操练新兵吗?”爱卿一听两眼就放光了,他还未曾上过战场,可是非常向往那一统千军的豪迈气概。
“南校场连根草都没有,皇兄你去了,只会吹一脸的风沙。”炎在一旁酸酸地道,“其实操练也没什么可看的,都是一群淌着汗臭的男人,大声喊打喊杀罢了。”
炎出言阻止,是因为他午后要与他的门客谈古论今,他去不了校场。
“哎,皇弟此言差矣,朕是皇帝,当然要去鼓舞士气啊!”爱卿笑眯眯地看着景霆瑞,“这事就这么定了吧,还有,朕不用特殊待遇,将士们在哪,朕就站哪里。”
爱卿担心武将们会让他待在瞭望塔上,虽说防风防晒,但是没办法近距离观看操演。
“末将谨遵圣旨!”景霆瑞下跪道。
“嗯。”爱卿想到这是他登基以来,景霆瑞第一次邀请他一同去做什么,心里就乐开了花。
他喜上眉梢的样子,同样落入景霆瑞和炎的眼里。从以前开始,爱卿就是心里想什么,都会表露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皇兄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倾国倾城,那些什么江南花魁啊,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炎在心里想到,要不是爱卿是皇帝,又是他兄长,他还真想紧紧地抱住爱卿呢。
炎在心里想像着自己拥紧爱卿的画面,然后,注意到景霆瑞也是用同样炽热的眼神,注视着爱卿时,他气得扁了一下嘴。
“好了,既然是首次检阅军队操演,朕要去准备准备。”爱卿说完,快活得就跟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走了。
景霆瑞和炎恭恭敬敬地送别皇帝,注意到景霆瑞嘴角挂着笑容,炎讥诮道,“原来你也是会笑的啊,宫里的人都说,景将军虽然长得俊,可却是千年寒冰雕的呢。”
“我是人,当然会笑,只是要看对象是谁罢了。”景霆瑞说这话时,又恢复到平时冷漠的、生人勿近的样子。这才是他的本性吧,炎这么认为。
“哼!谁稀罕你笑。”撂下这句话,炎干脆利落地走了。
第二十章
午后,就算高悬着晃眼的太阳,料峭的寒风一卷起黄沙,空中就像铺开了一张巨型的网,笼罩着下方一切的事物,什么也看不真切。
“瑞瑞,呃、不,是景将军……”爱卿急急地改口道。
“末将在!”
“朕之前说过,是要来南校场检阅新军的吧?”爱卿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闷顿感,就像捂住嘴巴在说话一样。
“是。陛下现在的位置是在南校场没错。”
“那么,朕也说过不需要特别的待遇了?”
“对。您说要与将士们站在一起,而他们就在您的正前方。”景霆瑞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在爱卿的头顶上方。
“景将军!”爱卿的秀眉皱了起来,“虽说这两样全是了,可是这、这根本不对啊!”
“哪里不对呢?”景霆瑞问。
“全部都是!朕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古怪啊!”
爱卿忍不住咆哮出来,好在风沙大,旁人也听不见他的抱怨。
“朕哪里像是在检阅新兵操演?更像是堆在马背上的雪人啊!”爱卿一把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锦织帕子。
他和景霆瑞共骑一匹黑得发亮的骏马,叫做黑龙。起初爱卿还很高兴,可是没想到来到校场后,景霆瑞也没让他下马,依然是维持来时的姿势。
这也罢了。
爱卿会怨愤地说自己像雪人,是因为来这里之前,景霆瑞命小德子把最厚实的披风给皇帝穿上,于是,一件江南进贡的雪绸面子貂绒里子的披肩,裹在了他的身上。
而披肩里头,爱卿已经穿了一袭防风寒的缂丝貂裘罩衫,再里头便是龙袍、蚕丝棉的夹袄、以及亵衣了。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一裹,他整个人都是圆滚滚的,腰都不见了。
景霆瑞却还说不够暖和,让小德子拿顶风雪帽来,这一顶夹着棉花絮的雪绸滚金边帽子,做工虽是极好的,但也太大了。
爱卿戴上之后,连脑袋都跟煮熟的汤圆一般,又白又大,更别说他还穿着一双雪貂绒的马靴呢!
“您这样就足够暖和了。”但景霆瑞很满意,动作敏捷地抱他上马,一起赶赴校场。
校场的风沙果然很大,景霆瑞就给他蒙上一块帕子。新兵如棋盘上排列整齐的云子,列成四大方阵,每个人都拿着崭新的兵器,穿着最轻便的黑底红襟边的行军服,却没有人在寒风中发抖,还气势恢宏地齐声呼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就更坐不住了,想要下马去,可是景霆瑞的手臂牢牢地箍紧在他的腰上,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
就算是非常喜欢景霆瑞,爱卿也实在是忍受不住,因此埋怨了起来。
“您就这么想下去吗?地上凉着呢。”景霆瑞的语气里透着犹豫,其实也不是非得在马背上阅军不可,只是一会儿还有马上战斗的表演,加上火箭火炮,他担心从未近距离观看这些场面的爱卿,会感到害怕。
他若表现出恐惧而后退的话,士兵们会误解皇帝是个软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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