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想……”殷寂言嘴上说要考虑,事实上并没有思考很久。
当他做下决定后,转身面向巨石,将整个手掌贴在石面上,闭上了双目。须臾,掌心渐离,带出方才姜沅瑾见过的那块黑色圆石,只是此时要比之前见得大了一圈还多。圆石没进殷寂言体内,在眉心留下一道很细的淡淡红痕。
殷寂言期待地看着姜沅瑾,上前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喜悦道:“我们走吧!”
于是,他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过。
永昼宫,玄玑殿。
姜沅瑾在寝室闭目静养,半躺半倚着睡榻,姿态慵懒。房门虚掩,留着一道窄窄缝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直至酉时日沉,月明星稀,丝丝殷红晚霞在天际尽头苟延残喘。有人脚步缓慢,踏着月色而来。
他把手贴在门上,却迟迟不推。屋里没有点灯,看不清里面,但他知道,要见之人,就在内中。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这么犹豫,还怕我会害你不成?真不像你。”屋内想起姜沅瑾含笑道。
听到暌违许久的声音,殷寂言无端一紧张,手一抖,门缝宽了几分。屋中之人随即扬起手在空中一拂,门应声而开。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来人身影,气氛在刹那间凝滞了。
殷寂言站在门外,一身素衣白裳,简单发饰,脸色被月光映照更显苍白,看不出表情。恍惚间,过去的那么多年,仿佛只是一场错觉。什么都没有变,就像昨日分别,今日再见,那人仍在。
屋内昏暗,姜沅瑾一动未动,身形隐没在一团阴影里,只能辨出大致轮廓。
姜沅瑾很少有梦,但每次在梦里出现的,全都是如今这个沐浴在月光下的人。有许多次午夜梦回,殷寂言只是静静地在远处望着他,不言不语,无波无澜,真正是寂静无言。
他简直以为自己又开始做梦了。
姜沅瑾原本以为是姜清和,故有些随意。他不是没有想过殷寂言来找他,事实上,他早就有所准备。但现在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姜沅瑾还是有几分惊讶,和微微的喜悦。
“你……”姜沅瑾刚要说话,却见那人一动,眨眼间人已至面前,瞬间变化了模样,与方才全然不同。没有了柔和安静,而是散发着一股凌厉尖锐之气。
殷寂言的脸还是那个模样,衣着发饰却与之前大相径庭。他一身黑红交错,黑底衣袍上蔓布着红色符咒纹样,花纹错综纷繁,尤其袖口领口腰带处最为密集复杂。墨色的长发中混杂着少许红色发丝,留了两缕发散于两颊,其余的全部捆扎成一把高高的马尾,用两条宽约四指的黑色红纹发带束扎。动作间,垂下的发带随着发丝被带得飞起,额间一抹淡朱色印记,气势逼人,被搅动的空气瞬间又被杀意压住。殷寂言掠过圆木桌,置于其上的一套青花瓷杯盏“咔”地一声尽数碎裂。
这才是姜沅瑾所熟悉的殷寂言的样子,他们初见时他的模样,殷寂言的本相。
而这一刻,仿佛时间回到了最初,两人再次见面,殷寂言不待他说完便突然出手,用足十成的力,毫无保留,没有容情。
只是这次姜沅瑾不再是被动挨打,脸色丝毫未变,在殷寂言的指尖触及衣料的瞬间,轻巧翻身,利落地一个轻跃,转眼间已至屋外,就落在殷寂言刚才所站的位置。
殷寂言回转地很快,一掌接一掌,起落间带起的浑厚强锐掌风一次又一次地划破姜沅瑾的衣衫。但始终未能伤他分毫,甚至根本碰都碰不到他。
两人一攻一守,攻的人毫不留情招招致命;守的人滴水不漏游刃有余。
交手了约有半柱香时间,殷寂言呼吸变重,毕竟他现在大不如前,又拼尽了全力,本相状态支撑不住太长时间。姜沅瑾忽然间开始攻击,殷寂言接招相当吃力,没几下便倒地。
他褪去一身红黑变回原来的淡素样貌,又是一副平和无害的样子,之前沉重气氛骤然消失。
“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冲上来打我?”相似的话语,说话人语气温柔。
“因为啊,”殷寂言有些急促地呼吸着,声音清脆,带着满足的笑意,“我看见你,心里真的很开心。”
“所以就要打我?”
“是呀!哈哈哈哈……”
殷寂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应答的理直气壮,最后还大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流泪。
☆、第八章
殷寂言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像个耍赖皮的孩子,还非要拉着姜沅瑾一起躺到地上,手脚并缠,八爪鱼般把人抱住。怀中温热真实的触感如此美妙,让人迷恋,殷寂言的心在一瞬间被填满,无比满足,不肯放手。
姜沅瑾顺着他没挣扎,轻轻吻在他的眼角,尝尽他的泪。双唇沿着殷寂言的脸颊,落在他的唇间。重逢的亲吻并不激烈,两人都控制着自己,轻柔地舔舐吸允,很温和地呵护着对方,不深入,却很绵长。气氛开始暧昧升温,双方的身体在深秋的清冷夜中逐渐变得火热。
“哎呀,你干什么?”殷寂言突然感到腰腹间一松,低头一看,姜沅瑾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你不会就想在这里就……”
“记得吗,”姜沅瑾笑得深有算计,“第一次见面,我输给你,你把我打晕后对我做了什么?现在换我了,作为胜利者,我当然要开始享受我的战利品,你不想在这里的话,那我们就进房。放心,我不像你笨手笨脚,保证帮你完好的穿回去。”说完起身将殷寂言一把抱起。
“哈哈哈哈不行不行!”殷寂言边笑边挣扎,扑腾着腿不肯配合。他每次想起姜沅瑾的黑历史就乐不可支。不过现在的情形跟当时可不一样了,那时殷寂言纯属好奇,什么歪心思都没动,真的只是脱了衣服看了一眼就帮他穿回去了。哪像现在,脱了之后,等再穿回去,殷寂言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得好几个时辰后,天都要亮了。这中间的过程,尽是不可描述。
他并不是不喜欢跟姜沅瑾做不可描述的事。之前受了伤,纵然有姜清和的药,可痊愈并没有那么快。而且,其实殷寂言更在意的是,现在的这副皮囊是别人的身躯,虽然长得跟他本人一模一样。接吻就算了,用这具身体跟他做,殷寂言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会让他感觉姜沅瑾在同别人做。他倾向于用最真实纯粹的自己与姜沅瑾欢爱。只是,现在的他,很难维持自己的本相超过半个时辰。
不过这种心思殷寂言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就推了推他,道:“放我下来!不玩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姜沅瑾充耳不闻,径自往屋里走,随口道:“什么事?”
殷寂言安分下来,道:“我遇上姜清和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嗯,昨晚有人看见白龙出没,我还在想他遇上了什么事,竟然化龙了,也不怕事大。之前本以为是他来了,没想到是你。你们在山脚小镇遇见的?”
“不是,”殷寂言摇摇头,“我们是在茂昌镇的青鸾塔遇见的。”
听到青鸾塔三个字,姜沅瑾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脸此时完全背着光,面上像罩着一团黑雾,教人看不清。
殷寂言没有说话,他看着姜沅瑾陷在阴影里的侧脸,心中有些犹豫。
片刻,姜沅瑾将殷寂言放下,仔仔细细地替他整理衣物,将腰带系好。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那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姜沅瑾的语气很平常,但在殷寂言听来有些疏离,他以为姜沅瑾不高兴了。他上去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又不是来质问你的,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别多想。毕竟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十年时间,够人世间很多事物改变,就像我来的时候发现揽星阁不见了,永昼宫东边几处发生好大的变化,我都认不得。姜清和只说你现在住在玄玑殿,可是永昼宫这么大,我也不知道玄玑殿具体在哪里,以前没来过,找了好久才找到这。”
“这十年里,我基本上都是没知没觉的过来,记忆只留在天劫那时候。可是你不同,你在这段时间里做过什么事情,认识过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错过了很多事情。殷寂言还是原来的殷寂言,”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那姜沅瑾呢?是否还是原来的姜沅瑾呢?”
姜沅瑾安静地听他说完。殷寂言在他面前的表现跟他的名字一点都不相符,经常噼里啪啦说一堆,哪里是寂静无言。他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想法,高兴和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也并不矜持,从不在姜沅瑾面前掩饰自己的情感,喜欢就直白地表达出来,不喜欢就任性地一脚踢开。
这跟他在梦中见到的殷寂言截然相反。梦中很多时候,殷寂言都是无声地望着他,不动不语,犹如一座雕像,让他感到很陌生,很不现实。能重新把这个活泼有生气的殷寂言紧紧拥在怀里,他觉得付出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姜沅瑾的双眼看着前方某一处,嘴唇贴在他耳边,道:“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件一件从头讲给你听。你只要知道,姜沅瑾永远都是只喜欢你的姜沅瑾。”他没有顺着殷寂言的话接着讲,因为原来的姜沅瑾本就不是纯粹真实,掺杂了太多虚伪、算计、阴谋和谎言。他甚至都不敢跟殷寂言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