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配得上他自始至终对你那么好么?
若是他知道你恢复记忆的事情竟瞒着他;若你到头来费尽心机,却最终还是不能守护你们之间那一点点小小的幸福。
……
越想,就越心慌。
过去那上蹿下跳的勇气和自信,过去那总能志得意满的笑容,究竟都是如何得来的?谢律如今想想,竟不过是因为被慕容纸宠着纵着惯了,才总能那样肆无忌惮吧?
虽然那时候的“喜欢”也是真的,但果然人都是贱的。
没有切身感觉过“切肤之痛”的感情,没有痛彻体会过“失去”的感情,再多的所谓“喜欢”,也永远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在慕容纸身边,谢律一直没真的疼过。
因为慕容纸从来没有真正“惩罚”过他,直到乱葬岗那一日。
虽然知道阿纸并非蓄意,但在温温软软的蜜罐子里泡了一辈子,终于第一次生生被拖出来从头到脚在了无边无际的冰水里,可能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试过那样的锥心蚀骨,更觉比寻常人更觉得不得超生得多。
谢律才终于知道害怕。时至今日,仍心有余悸。
“你也是有趣,总说苗疆险恶,却还带了本杂记来看?”
慕容纸扬了扬手中杂书,见谢律仍傻站着,无奈起身将人拖进屋:“这书说了什么?我看得眼睛累了,你跟我讲讲吧。”
谢律清楚,慕容纸这般,已然是善解人意了的极限了。毕竟自己整日愁眉苦脸给谁看?不过让阿纸徒增担心,这般不贴心还说要照顾人家一辈子,也着实是……
“是小罗放在行李中的,这书……这书其实是说……”
口中有些干涩,谢律努力故作轻松,肩膀却一沉,慕容纸的头靠了上来。
屋中忽然只听得到烛火噼啪,和靠着自己那人平静的呼吸声。
谢律有些恍惚,心底却逐渐弥漫了微甜的心安。
有他在身边,真好啊。
……对不起,再给我点时日。
我会想好该如何同你全盘交代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事瞒着你了。我也会详查秘宝残片下落,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将来拼尽全力,不再令你失望。
我会快点变回你喜欢的样子。
我知道你还是更喜欢那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其实我也……更喜欢他的样子。
“有刺客,抓刺客——”却没想到书只说到了一半,灯火烛影便惊动了整间宅邸。
第105章
那夜甚不平静,火族以数千高手混入夜明城,放火围攻三苗少主夜璞宅邸。
好在宅中尚有谢律荀长这等绝世高手,即便如此,宅中家丁既忙灭火又要同与敌周旋,待到援军赶来已死伤大半,若非慕容纸能够呼风降雨,以火族善用的旺油烈火,这宅邸早该烧得一干二净才是。
面对宅邸残垣,夜璞并无半点惋惜,眼底流光闪烁只是一片阴冷。
“这般执迷不悟,也正好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南疆千里,山高林密。苗、土、水、火等十余各族共居于此。夜璞要一统南疆,业已收服三苗与土族,其余数族陆续归顺。却只有火族身为南疆第二大族,在族长带领下雄踞地势险要的疆西,打定主意同夜璞分疆而治。
“倒不是那族长活不明白。”
荀长叹道:“毕竟祖祖辈辈占了南疆一隅,统领一族逍遥快活,也没做错什么,却侍奉大势所趋自此要给人俯首称臣,稍微没眼色一些的,都不会甘心吧?”
虽是南疆第二大族,也就不过数千人的部族而已,谁知道沧澜部加荀长带来的三四万人,加上夜璞手下十万大军,竟足足与之周旋了有三月有余。
谢律可算明白为什么凉王会特意派他和荀长两人增兵至此了。
实在是对方熟悉地形,又藏匿深山神出鬼没。善用火向邪术,又从不正面迎战只是骚扰大军,这边抓他们也总只是一个两个的抓,简直烦不胜烦。
最终还是荀长毒计,在山中泉水源头让夜璞下了蛊,才算彻底了结了火族主力。却还是有漏网之鱼,包括族长在内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因而谢律等人还需日常要跟着夜璞在山中巡查追捕。
南疆雾瘴多,大军无法深入,尤其是夜璞曾居的重华泽境,更是曲折莫测有如迷宫一般,也只有土生土长的夜璞能够次次带着三五个人出入自由。
那日本营又遭火族余党骚扰,放了火便躲入深山。众人齐追,追到后来却只剩谢律、荀长与慕容纸跟着夜璞。深山之中雾瘴顿起,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众人紧围夜璞又走了一小段,雾气始终不散,荀长便有些不耐烦:“少主~回去吧!”
“荀阁主,稍安勿躁,如今已是在回去的路上了。”
“既要回去,就走快一些吧!雾那么大,我衣服都湿了!”
“荀阁主,莫要乱走!”
夜璞急急伸出手去,一把将荀长拽住。恰在那一瞬风来雾去,众人惊见荀长一只脚下亦全然踏空,碎石滚落,下面是幽然一侧深谷。深谷隐约可见满是乱葬人骨,森森骇人。
便是荀长这种从未见变过脸色的,都默然吞了吞口水不说话了。
谢律更是暗自心惊——余光偷看夜璞脸上那意味不明的冷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命大。好再慕容纸同荀长都在身边,否则,若是身旁无人呢?恐怕被他一脚踹下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将军怎么不敢看朝下看了?说来这山下深谷之中,许多尸骨……还都是将军当日之功。”
谢律自然知道自己应该闭嘴,却不愿意叫这人在慕容纸面前扮了可怜:“并不见得。少主……似乎也长于将人扔下来吧?”
“我?”
“不是曾将唐少使扔下来过么?幸而唐少使命大罢了。”
夜璞却冷冷一笑:“但这下面,好东西可多得很呢。谢将军不是要寻那什么‘青鸟残片’么?真不……下去找找看?”
“青鸟残片在那下面么?”荀长忙问。
“这……并不好说。南疆各族祖辈死后皆不入土,世代尸骨皆天葬于此。陪葬金银玉器、珍珠宝物也统统由后人撒入坑中。若你们真要寻得什么宝物,这儿……从一开始便是最该找的地方才是。”
“啊?”荀长面有难色地往下看了看:“可那么多尸骨殉品,纵然宝物在,又要找到何年何月?”
“这就……不好说了。”夜璞风凉一笑:“荀阁主若嫌麻烦,那不找便是了。”
***
“劳碌命啊。”
荀长纤纤玉指又翻过一颗骷髅,捡起下面一片鸟形碧玉。对着天光看了看,大大叹了口气,再望望眼前无尽骨海,愁得直不起腰来。
“少主,能烧么?残片不怕火烧,干脆把剩下这些‘碍事的’都烧了,或许好寻一些。”
“呵,你敢?”
烧别人的历代祖先,纵然荀长百无禁忌,也是知道不大妥的。
却见那边谢律不知何故,于尸骨堆上缓缓跪了下去,低着头似乎在看什么。荀长心中一动,忙跑了几步过去:“谢将军,你找着什么了?给我看看……”
却见谢律闻声茫然抬了头,人是看向他这边的,表情却整个儿空洞得可怕。一双一向明亮的黑瞳之中此刻一片黯然混沌,映不出半点影子。
荀长眉心一蹙,骤然转头再看附近慕容纸,看罢袖中一甩,狐面便凌厉回身直直削至夜璞颈侧,锋利的面具边缘几乎要划伤那微黑的皮肤。
“你做了什么?”他眯起眼睛,审视着这皮肤微黑的南疆少主。
夜璞却似乎不怕,笑了两声:“荀阁主果然好生厉害。”
“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吸了这重华泽境的雾瘴却未入心魔的,荀阁主……倒是夜璞见过的第一个。”
“心魔?”
荀长未及思量,便惊觉身边天色骤然风云突变,明明刚才还是午后,却瞬间落得如夜色一般黑漆。抬头一看,空中既无星辰亦无日月,反倒是脚下骨山此刻发出惨惨白光,有如漫天戚戚星河踩在足下一般。
只可惜,全是骨头。
“你这玩的……究竟是什么妖魔道法?!”
夜璞却仍是一脸轻松:“荀阁主莫慌,荀阁主此刻,不过是在夜璞的‘梦’里而已。”
“什么梦里?!”荀长甚觉荒谬,提气便将那狐面往夜璞脖子上一划。他并不曾用多大的力气,却见那人的脖子居然应声碎了,继而整个人都裂成一片一片,笑声却嘻嘻哈哈回荡在身边,久久不去。
“都说了,荀阁主如今在夜璞‘梦’中啊,在这重华幻境之中若想出去,要么就从自己梦中醒来……可惜荀阁主并无梦魇了。那么,只能劳烦您老人家等夜璞从师父‘梦’中回来,再接您出去了?”
“你在哪儿?你有种出来!”荀长循声将那狐面自以为准准砸了过去,却只听到落地之声,空荡荡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荀阁主莫慌。若是等得无聊,便躺下睡一觉好了,放心,待梦醒了,青鸟残片就找到了,荀阁主在凉王面前必能不辱使命,嘻嘻,嘻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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