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的你,怕是根本就不会留我。如今你留我,也不过是把我当作浮木而已,我又为什么撇着唐少使那边安稳日子不过,非要留在你身边犯险?”
他屏着息,等着谢律回答。半晌,却只在虚空中听得一句闷闷的“嗯。”
这种不置可否的“嗯”,让他反而更加气闷——
可恶,学深沉了是吧,还给我玩起“以退为进”了是吧?但你那性子能沉得下来?那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么?!
“还说什么要‘保护’我,像你这样分明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护得了我?”
屋子里仍是许久的死寂,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那边又低低“嗯”了一声,再无半点声息。
慕容纸钻回自己的被子老大不高兴地背过身去,身后谢律也侧身向外。
静了一会儿,慕容纸全无睡意,睁着眼睛,陡然听得身后低低一声啜泣。
却仿佛是他听错了一般,再听又没有声了。只微微觉得床铺有些颤抖,却也像是错觉。
应该只是而已错觉吧。
谢律那种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委屈。
别胡思乱想了,虽然他口口声声叫着“娘子”“娘子”的,可那不过是胡言乱语,又不是真被他当什么“娘子”了。自己要走,他就算真舍不得,也不过是如同小孩子般怕一个人从此没了依靠罢了,自己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隔日清晨醒来,谢律不在身边了。而往日里,总是笑眯眯地叫着“起不来”赖床赖半天的。
哼。慕容纸脸上不在乎,可被他大力甩在床上的被子却不是这么说的。
寒着脸一出门就在前堂遇上了喝茶的唐济,于是在其盛情下一块儿吃了个饭,又在熏得暖暖的客厅里闲闲用点心。
这个时候,谢律才终于回来了。
一身没来及拂去的鹅毛雪,指挥着好些小厮大棍子大箱子的抬进来好些货物,摞在前堂两侧。
“这是什么?你大雪天的……出去置办东西?”
“嗯,”谢律一如既往笑容明亮,“凌月城特产,你这些日子喜欢的吃的用的,我买了好多,一并给你带过去洛京那边。”
慕容纸心里默默翻白眼。
呵,这谢律,看着模样挺开心的嘛,跟送穷神似的迫不及待,昨晚不是说不舍得我走的么?看来果然是我想多了。
“唐少使,我跟你说哦,阿纸他除了小糖饼不吃特别甜的东西,喜欢屋子里点橙油和丹桂,不喜欢熏衣香,还有那……”
唐济微笑:“唐某一早便认得慕容,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唐某知道的未必比谢将军少。”
谢律吃瘪,反手拽过慕容纸:“唐少使失陪一下,我还有点事,要单独给阿纸交代。”
说着几步将人拉进屋里,从怀中拿出两片残玉:“阿纸,这个给你。”
说着,把其中一片就系回了慕容纸腰上:“一个你还像之前那样挂着,另一个你贴身藏好。虽然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枫叶山庄那片残片,但若真是,万一将来你师父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拿这个让凉王治他。”
“这东西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谢律眨了眨眼睛,“我再去找另外一个嘛!他们都说我是常胜将军,福星高照,肯定找得到的!”
“我要走了,你就真不难过么?”
“哈……哪能不难过啊!你是我娘子耶,却要跟别人走了,还是唐少使那般风流人物,这样去了洛京城,肯定没几天就把为夫忘了。呜,真是不甘心啊!早知道以前对你好一点,你肯定就不会跟人跑了。”
还笑?看起来就是一点都不难过啊。
“嗯!所以说了,我再去给你多装点好吃的,这样起码吃完之前,你都还能记得我来着。”
及时扯住那个低声笑着要夺门而出的人,慕容纸面无表情:“回头。”
“……”
“你哭什么?”
“我没哭!眼睛……这几天书看多了!”
慕容纸松开他:“行,那你多保重身体。”
“阿纸——”
被抱住了,慕容纸发现松了一口气的人竟然是自己。
“阿纸,我会努力保护你的,我会待你比他好的,你真的……不能留在我这里么?”
……
再继续欺负他的话,就真的没法留在这里了吧?
慕容纸感觉谢律抱着他的力气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勇气。明明换做以前的话,再让这人更死皮赖脸十倍都没什么问题的。
罢了,管你当我是什么。娘子也好,家长也罢。我陪着你就是了。
算我没用,终是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你一个人在瞎张罗什么啊?还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无奈地捏了捏谢律的脸颊:“我似乎从来都没说过……”
“嘻嘻。”
却被窗边一个妖妖窕窕的声音,突然打断了。
“谢将军好兴致。这大雪天的,廊前院下同心上人卿卿我我~真开心啊,可叫人羡慕死了呢。”
骤然一阵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刮了进来,混着异香铺面。接着屋中地上便陡然出现了两个带雪的脚印,一个半男不女的美人解了松软的白色狐裘,眨巴着眼睛:“你屋里真暖和呀。”
手上还拿着个不晓得从哪里掰下来的冰棱子,送到嘴边自顾自咯嘣咯嘣啃。
“荀……”
谢律之前见过这人,虽样貌不男不女跟个唱旦角的反串戏子似的,却有本事大咧咧粘在卫散宜身上。两只玉手暧昧地手勾着卫散宜的脖子,却生生叫卫散宜敢怒不敢言,一看便不是好惹的角色。
当时匆匆一面,谢律不敢跟他多话,但昨晚听唐济又说自己多半是被这人杀了分尸的,甫一见他出现在自己府上,自然如临大敌,一把便将慕容纸拽到身后去。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荀美人手指在谢律脑门上点了一下,便娇笑着施施然出了屋子,进了大堂,吓得一向淡定的唐济也直直喷了一口茶。
第97章
“唐少使在凌月城……过得好日子啊?”
“荀阁主!你、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唐少使守的洛京城就快要被夏丹樨给打下来了。唐少使也是好兴致,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
“……什?”唐济闻言急急站起:“荀大人说什么?”
“洛京城前儿你走后就被围了,现在正打得厉害呢。围城之人你也认得,就是你的那位旧友——洛堰水师提督夏丹樨夏大人。”
“丹樨?!丹樨他、他不是……”
“不是被我从成王身边赶走了?”荀长掩唇,“我是赶走了他,可不成想那人却是个忠仆,被主子那般猜忌却还是不肯死心,私自集结了洛京周边两万人马,他又一向擅攻,说不定待谢将军的援军到时,洛京城已经被他夺下来了呢?”
***
谢律算是服了荀长,坏事说什么什么灵。
洛京城城门紧闭,城楼之上飘扬着大大的“成”字旗,而且一支队伍赶来,这边的天上也开始飘起细雪。
太冷。谢律当即决定速战速决。
“荀长!呵,你这无耻之徒竟也敢来?”
城楼之上年轻将领应该就是那“夏丹樨”了。谢律深感欣慰,这大半年的打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自己居然不是首当其冲挨敌方将领骂的。
“那日还装作可怜兮兮状,在成王面前极尽蛊惑,亲口发下‘若对殿下有半点不尽心尽意,全家天诛五雷轰顶’之毒咒,如今却大摇大摆在宁王军中,就真不怕遭报应么?!可怜成王殿下还愿信你,简直是荒唐!你这等小人必遭报应,不得好死!”
“报应什么的,反正我早没家人了啊。”荀长摊了摊手,一脸满不在乎,“更何况,莫说你们两万余人一个活的也不会留下,就算你带着身后这些残兵败将回去,去跟小~玉~城说我人就在这儿,你觉得他又会信你么?嗯?”
“你!无耻男宠魅惑主上,你还有脸——!”
荀长闻言却竟莞尔,伸开双手嘻嘻笑道:“荀某就是狐媚,不但狐媚,还惯是水性杨花的。可成王殿下却就喜欢我这般狐媚惑主,就不喜欢你这种没样貌没情趣的,你奈我何?”
“你!果真贱籍就是贱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堂堂朝廷武官,谁会若你一般躲在暗处见不得人!”
“啊?可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恨自己抢不过我嘛~倒不妨大方承认了吧,一眼就能看见你没我的美艳风情,又没有几个人会笑话你。”
夏丹樨气得简直要吐血。目光在城下一转,紧接着第二个挨骂的,居然还不是谢律。
“唐济!我把你当兄弟,这些年里,我跟你无话不谈!你倒好,整个枫叶山庄从上至下,却自始至终都在欺骗我,欺骗成王殿下!”
唐济终是不似荀长一般恬不知耻,闻言面露愧色:“丹樨,我——”
“不用再说了!十几年情谊,在你那边不过一场笑话,既然如此夏某全当喂了狗了罢了!今天就要拿你们两个贼子项上人头,好给主子一个交代!”
所以说,这一锅仇怨,根本不关我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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