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流看了秦颂风一眼,见秦颂风点头,才实话实说:“苏门杀手喜欢射飞刀,我看得多了,就学到一点。”
“好悟性。”方横对苏门的恨意显然并未牵连到武技本身,“你觉得那天你能用一块石头直接击破我的防守,关键何在?”
季舒流道:“这套刀法的关键在于凝力于刀,人随刀动,多一分力则受制于刀,少一分力则难以发挥长处,所以对发力的技巧要求极高。那天方先生神志不清,发力不够匀称,转折间不够圆润,才给我可乘之机。”
“那今天的呢?”方横追问,“秦二使的这套刀法,你如何评价?”
季舒流不惯在陌生人面前出这种风头,又看了秦颂风一眼,才坦率道:“今天这套刀法,前半段任何人都能用,只要能控制发力恰到好处,就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后半段却受制于身形、步法,异常艰难。
“秦二门主出招的时候,我无隙可乘,只能硬碰硬;但换成别人使出来,没有秦二门主这么强的轻功,难免手脚不能相顾,要保证手上的刀圆润自如,脚下的步法很容易露出破绽。”
方横连连点头:“这套刀法的第三十七招,源于我之前为之困惑良久的第二十三招,然而当时踏出的这一步,”他摆出一个姿势,“虽然恰好封住对手的还击之路,但却极险,稍有偏差,甚至只要换成一个身形较矮的人,敌人若是如此还击,难免处处受制……”
三人就这样连比划带讨论,直到深夜。次日季秦二人离开时,方横居然说他在刀法上有一关窍苦思难解,无暇相送,端坐庭院之内,看都不多看他们一眼。若换个人这自然是极不妥的举动,但秦颂风熟知方横脾性,不以为意,拉着季舒流转身便走了。
☆、喝醋
<一>
一场暴风雪毫无征兆地肆虐永平府,持续两日,狂风呼啸不休,竟令很多人彻夜难眠。
今年本来就是永平府数十年来最冷的一年,天寒地冻堪比关外,再加上这场大雪,更是酷冷难当。老实人都在家里烤火不出门,轻浮子弟都在青楼里烤火不回家,家里人也冷得根本没心思把他们找回来。
在严寒的刺激下,潘子云对自己多年的苛待终于爆发,四肢关节微微肿起,连行走都痛苦异常。他似乎并不着急,神色怅惘地说,奚愿愿死前那些年也是如此,如今也算报应在他身上。
季舒流觉得潘子云这样下去也许真得早死,心头不安,冒着风雪出门去找费神医开了些药,还请教了施针的方案。回来以后,他又生怕潘子云为了体会奚愿愿的痛苦而不肯用,亲自去厨房借火把药汤煎好。
秦颂风过来笑他:“你对我都没这么贤惠。”一边说,一边贤惠地帮着季舒流拆药包、煽火。
季舒流小声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秦颂风不屑:“瞎扯。他又不是女的,我吃什么醋。”
“他不是女的,难道你是女的不成?”季舒流诧异地看着秦颂风,突然把他扑到墙角,“快给我摸摸东西还在不在!”
他说到做到,秦颂风闷哼一声,捉住他的手腕,俩人便就地扭打起来。季舒流拳脚远不如剑法,秦颂风自是轻易得手,把他反扭双臂按到一张小桌上,在他耳边威胁道:“再瞎扯一句试试?”
季舒流笑嘻嘻地道:“你恼羞成怒什么,难道其实已经不在了,我没摸对地方?”
秦颂风手上微微加力,季舒流只好道:“你放心就算真不在了我的不是还在么不会把你始乱终弃的……啊!疼死了,松开!”
“不松。”
季舒流眨眼:“你不松我可要哭了。”
“你哭,我爱听。”虽然如此说,秦颂风还是松了手。
季舒流感觉他确实并未吃醋,遗憾不已,找来一个干净的小杯子倒了一杯底陈醋,端到秦颂风嘴边要喂给他。
秦颂风施展轻功,一个闪身就晃到一边。季舒流只好把醋放到旁边的桌面上。等药汤熬好了,季舒流垫着厚厚的手巾端起砂锅,滤净药渣,把药都灌进一个小罐里。
秦颂风一眼瞥见那杯底醋,抱怨道:“浪费。”
季舒流二话不说,端起杯子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得意地冲秦颂风歪头。此人怕苦怕辣又怕咸,就是不怕酸和甜,再多喝几口醋也无所谓。
秦颂风哭笑不得,等季舒流把小罐装进一个小盒里,就穿上外衣,随手把季舒流的外衣丢给他,自己小心地提起那个盒子,与季舒流一道送往潘子云的房间。
季舒流把手缩在袖子里,握住了秦颂风提盒子的那只手——他明白,现在的天气里,手露在外面提盒子会冻得发僵,所以秦颂风才默不作声地将之提起。
潘子云没有像季舒流所担心的那样拒绝服药,而是真诚地道了谢。他小口喝着还有点烫的药汁,眼神迷离,轻声说:“以前愿愿喝的也是这种药,她怕苦,每次都要我先尝一尝,自己才肯喝。”
季秦二人早已习惯他对奚愿愿随时随地的追念,没有打扰他,任凭他自己陷进回忆之内。
过了一会,药性发散开来,季舒流开始在潘子云关节附近施针。他虽然并不专精医术,但从小与醉日堡精通内科的魏老和精通药理的范叔相熟,又兼习武之人认穴准确,下针下得有模有样。
潘子云沉默着半卧在床上,看着一根根针扎进他包着骨头的皮肤里,忽然笑了一笑,说:“愿愿不是怕苦,她只是第一次遇见担心她怕苦的人。”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小,季舒流最开始还以为是专心施针听不见的缘故,直到此刻才从窗缝里往外看了看,发现漫天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阴云散去,露出冬日苍白微暖的太阳。
<二>
“……元掌门把他身上仅有的二十两银子全都拿出来,建起好几栋避风的大房子,专供乞丐居住,后来那个镇子里就再也没冻死过……”
“无聊,换一个。”
“唔,那就说,元掌门千里送粮,救济灾民?”
“无聊,换一个。”
“还有……尺素门秦二门主坐怀不乱,拒绝桃花镇四小美人之首?”
“无聊,换一个!”
秦颂风被嘴里的茶水呛了一下。
风雪初停,他和季舒流一起坐在闻晨带他们来过的酒楼里打探消息,消息没打探出来,只好听着旁边雅座里的对话解闷,却更闷了。
他觉得闷,并不是因为“坐怀不乱”的事被宣扬出去,而是因为元掌门。
隔壁雅座里坐着一个相貌还算端正却满脸戾气的三旬男子,三个目光锐利的护卫,还有四个青楼里的姑娘,其中最楚楚动人的一个陪坐在主人身旁。那主人口音南腔北调,按说应该有几分阅历,年纪也不小了,但声音轻浮有如少年,为人似乎也轻狂有如少年,非要那美貌姑娘给她讲讲江湖好汉的故事下酒。
美貌姑娘委屈地道:“可是,奴家听说过的的江湖中事,就只有这么多了。我们和燕山派离得比较近,所以总是听见燕山派大侠行侠仗义的传闻。”
“屁,磨磨唧唧的,这叫屁的行侠仗义,”轻狂男子道,“我要听杀得血肉横飞,以一敌百那种,痛快的,明白了吗?行侠仗义还是杀人放火都无所谓!这元掌门名声在外,做事忒不痛快,他徒弟方横也是,换成我,绝不能让叛徒痛快死了,就算不小心让他死了,也得把他那黑心黑肠子掏出来挂在树上,脑袋当夜壶,鸡-巴割下来插-进腚里示众!做人可不能像燕山派这么窝囊。”
他身边的护卫们哄堂大笑,纷纷称赞主人的“豪气”。
在此人看来,元掌门默默做过的一切善举都可归结为“不痛快”三字,连做下酒的谈资都没有资格。
季舒流虽然不认得元掌门,却比秦颂风更不高兴,匆匆吃完饭菜,拉起秦颂风便走,走之前泄愤般踹了一下凳子腿,还半真半假地踹疼了脚。秦颂风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扶住他。
回到住处歇了一会,刘俊文忽然跑过来道:“孙姑娘传来一封加急密信。”
秦颂风接过,迅速撕开。
信中说,燕山派的男人们早就被问遍了,所以这次孙呈秀问的主要是女人,她觉得女子之中心细的多,常常能发现一些微妙的情感。
比如,几名嫁入燕山派的年长女子都记得,元掌门和方横一生不娶,是因为醉心刀法懒得花力气结婚,但徐飚一生不娶,虽然也自称为了醉心刀法,在这些女子看来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名叫商凤娴,是他的师妹,与他青梅竹马,容貌美丽,性情温柔,深得燕山派上下诸多师兄弟的喜爱。当年燕山派阳盛阴衰,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子,又生得美,喜欢她的不多才是怪事。
可惜商凤娴虽然对谁都很好,却也对谁都没“意思”,她武功低微、心软胆小,十分厌恶江湖,后来嫁给了永平府一个名叫吴元博的商人,渐渐与燕山派断了联系,现在谁都不知她人在哪里。师兄弟们早就忘了少年的绮思,只有徐飚痴心不改,就在前几年,还有人在他床上见过商凤娴当年嫁人后丢弃在燕山派的佩剑,感叹他居然保存了这么多年。若说这罕见的“痴情种子”十年前就为了其他女人沦为杀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