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传 (不言)

那是传说中的过往，是神话中的神话。没有谁见过盘古的身影，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见过。伏羲只记得那一眼望过去的蒙昧和虚无，只记得那一道撕裂所有的白色长线。

那之后天地悠悠，却依旧平静得如同过往的虚无岁月。只有他和妹妹两个在天地间畅游。

和他不同，女娲不喜欢那种死寂一般的宁静，她更喜欢在大地上看看有没有新的变化。

“若是这里有点别的什么该有多好。”

所以有了清香的草木，所以有了颜色鲜艳的花朵。伏羲记得自己把那娇美的花朵插到妹妹发间的时候她笑得那么明媚，让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白色的长尾在干燥的地面上划过，光滑的鳞片甚至都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那是和伏羲不同的色彩，也是不同的性格，尽管在那个远古的时代他们拥有同一张面孔。

天地间最高的神祇，盘古留下来的孩子，在伏羲还没有转化自己的虚无力量从成纪出生之前，他们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样貌。

女娲留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更喜欢在四周徘徊看看哪里是自己没有去过的。伏羲却更喜欢安静地待在原地，偶尔女娲回来总是能第一个看到他。那个时候不要说什么天庭和人间了，天和地之间的距离是那么地近，近到伏羲从来不以为那是两个世界。

“哥哥，哥哥，你看看我的孩子们。”

女娲兴高采烈的笑容在伏羲看来却有些刺眼。

什么时候有那些小小的泥人围绕在女娲周围了，他们围着女神唱歌跳舞，不停地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开拓属于他们的生活。

伏羲对人类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在他的眼中那些最初诞生的孩子和先前女娲创造的草木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要比那些草木灵活，比那些野兽柔弱。如果不是凭借着那种团结，他们很容易就会被野兽吃掉。

“哥哥，你都不关心我们的孩子们。”女娲就是一直这位以为的，既然是她的孩子，那也就是伏羲的孩子。

所以逐渐地，伏羲也开始认真倾听那些人类的声音，也开始接近那些女娲的孩子们。在上古的蒙昧时代，他们简单，而且混乱。

上古时代的人类不过是天地万物中诸多组成部分中的一员，谈不上特别也谈不上强大。

他把那些他认为对的应该的东西流传了下去，走过一个又一个部族，每一次却只能看到女娲留下来的痕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追逐妹妹的身影，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娲开始避开他。

“我当然不是故意的。”那一次被找到的女神笑得温和，“只不过在寻找规划自己力量的方法。”

要是女娲不提，伏羲大概是真的要忘记了。

他们继承了盘古的力量，当然也就继承了盘古身上所带有的来自于虚无混沌的力量。和后来出现同为上古神灵的帝俊羲和不同，他们必须要能够顺利净化自己所带有的虚无之力才能够保证彻底关系整个世界被虚无吞噬的可能性。

是这样吗？伏羲还以为他找到了女娲不再和他亲近的原因。

女娲在找，伏羲也在找。一种封印？一种阻碍？还是一种融合？

燧人氏找到了火焰的希望，伏羲突然也发现了消融的办法。

那是一种净化，是一种规划和合并。原先就是太阳之神的他只要将那力量转化为火焰的力量，就能够让自己身上通往虚无的大门封闭起来。

但是——

那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媒介。

有华胥氏履大人脚印，生伏羲于成纪。

那是上古神灵第一次通过人类的孕育来到世间。伏羲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灵息在变化。属于太阳的图案在额头上闪着微光。静静等待着力量融合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应该告诉妹妹这一点。

随后不知道为什么，女娲的降生去没有能消弭她身上来自于虚无的力量。

“到底是为什么？”已经拥有和自己妹妹不一样容貌的伏羲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女娲把自己的神魂分裂开来滋养着这片土地，只为能让她的孩子们更好地生存。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女娲淡然的笑容里却有着不能动摇的决心，“我们之间的不同或许就在这里。”

伏羲不明白，他只想要和女娲在一起，为什么女娲却说他们的想法不同。

或许，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多了解一点人类就会明白？伏羲在东夷部族中游历，又在中原和北方都游走过。可是越走他越看不明白人类。有高尚也有卑鄙，有欢笑也有痛苦，有固执也有易变，到底人类应该是什么样子，到底人类是怎样的种族，为什么他越来越看不明白。

“那正是你自己。”女娲笑着说过，那些人是她按着他们自己的样子创造的。从围着她绕圈子唱歌什么都不明白的泥娃娃变成现在有自己的一系列成果的人类。作为人类和万物的创造者，女娲却开始越来越少地出现在人类面前了。她专注的目标变成了如何消除这个世界的不稳定因素。比如天地之间的不平稳，比如那些现在正在逐渐通过人类的孕育出生的神灵们。

“他们已经懂得了得失，我已经不需要教他们什么了。”女娲的指尖有一朵紫色的花朵，女神的发间有着青色的璎珞缠绕着。

逐渐地，上古神灵们开始居住在天上而不是地面。地面上的人类越来越繁盛，也越来越喜欢扩充自己的地盘。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地面会变成人类的。”帝俊曾经笑着这么预言。

伏羲没有答他的话。在他看来只要女娲不变自己不变，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没什么不同。

然而他错了。在悄无声息当中，世界在改变也在改变着他们。

“你说不过我也用不着这样。”女娲无奈地看着他，“禁锢从来不能解决问题。”

可他好像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牢牢把自己的妹妹和妻子锁在自己身边，管外面是不是会天翻地覆有什么灾难发生。

“伏羲伏羲，不要关着我，也不要关着你自己。”恍惚间听到女娲抚着他的脸颊这么说。

不要被过去所束缚，不要被曾经所折磨。女娲很希望他能够走出那禁锢着他的笼子。却不知道那过程是如此漫长。

地面上的离别却是永久。即便伏羲预感到他再也看不到女娲也不能阻止女神离开的脚步。

漫步在布满了野花的原野上，那种清淡的香气就好像在安慰他。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吧。女娲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是他的错吗？还是他的认知是错误的？

伏羲第一次对自己的认为产生了疑问，而那一点小小的疑问在今后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撕裂着他的理智。两个来自于盘古的神灵，本来相互之间平衡的力量，在一方失去之后另一半注定不能再维持自己的力量和平衡。伏羲不想要伤害这个世界，所以在帝俊来找他之后就关闭了太微宫，不能让这个女娲好不容易创造的世界轻易毁掉，更不能让这个世界毁灭在自己的手里。伏羲就是抱着这个执着的念头在太微宫中整天醉生梦死的。

那是轻易的吗？拼了命地灌醉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思考，也没有时间去想念曾经的岁月。梦境中一抬手那清丽绝伦的笑容就好似近在眼前，等到自己醒来却原来只是镜花水月无处可寻。

你是留给我了一线希望吗？伏羲能感知到天地间还存在着那属于女神最后的一丝灵息，一个恢复的希望？一种重逢的希望？伏羲却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了。

帝俊还是偶尔会来太微宫看他的，带着酿造好的美酒和一些有意思的人类食物。和他讲讲外面和下界的变化。不知不觉间天界原来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秩序。在他的不敢置信中帝俊居然还能处理起初步定下来的三界各域事务。

“当真是刮目相看。”伏羲念叨着，摆明了不相信帝俊会放弃偷懒。

被看扁的天帝陛下倒也不恼，“我好歹也是天帝，这么点小事才不会难倒我。”

话是如此说，不过在后来的日子里伏羲还是明白原来在几年之后帝俊就把事情都丢给了自己的孩子。

“羲和有孩子了啊。可惜我不能去祝贺。”透过十位太阳的使者，伏羲还是能够大概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

帝俊还是那个会偷懒会溜出去玩的天帝，天界和三界各域的所有都是他孩子在处理，似乎也是井井有条按部就班的样子。伏羲在自己的太微宫中继续醉生梦死，压根就不去管外界的世界天翻地覆。

逐渐消失的上古诸神，带着危险的息壤被错误地使用，鲧的死亡，大禹的出生，地面上洪水的动向。还有那位天帝帝俊陛下年轻的孩子，一切都没有引起伏羲的重视，这位上古最高的神灵眼中能够看到的永远是超过现在所有的东西。

然而，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帝俊又沉睡了？”伏羲在听到来自于金乌使者的汇报之后就陷入了难得的沉思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