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颜忽然就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人也不自觉地更挨近了几分自己身侧之人。
林弦之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目光越过顾卿看向卜颜开口唤道:“子容。”
“侍郎大人不该忙着处理公务?纠缠着我们这些巷间小民做什么?”顾卿身形一侧,更是把后边的卜颜遮了个彻底。
“从方才到现在,我都未曾与你说过半句话,何来纠缠之说?”林弦之看着顾卿,语气冷然:“这句还是你处处针对我,我才不得已与你说的。”
“大人纠缠于我身侧之人还不算纠缠?是大人眼神不好还是大人看不起小民,当小民是死的不成?”顾卿面上笑着,话却是十足十的不客气。
“三位可算是来了。易老先生有三个锦囊要我交于各位。”忽而有人出声打断了三人僵持的画面。
卜颜转过身,只见一女子衣着简朴,头上一支银簪再无其他饰物。一张素白清净的脸,五官端雅,气质落落大方。
只可惜在那张美人般的脸的右颊却有一道约一指长的狰狞的伤疤。
刺眼至极。
女子正是王九的妻子王云氏。
“除了锦囊,先生还托我带几句话给各位。”王云氏先走至卜颜旁,轻声低语几句后。递过了一个白色的锦囊。
卜颜听完王云氏的话,便整个人愣住,而后变得情绪激动万分。胸口起伏得厉害,呼吸都陡然变得急促起来,话语更是极为不稳,甚至于带了些哭腔:“易老先生当真如此说?”
王云氏点头。
卜颜盯着递过来的锦囊,双手颤抖得厉害,半会才敢去接。接过锦囊后,双手便紧紧地地攥住了,简直是要把这东西刻入到自己手里一样。
一旁的顾卿伸手将卜颜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卜颜的肩,温声哄道:“心心念念的人都要找到了,怎么还哭?”
卜颜未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身子抖得更是厉害。
顾卿无奈,却是更紧地抱住了怀中之人,然后对着王云氏笑道:“有劳姑娘。”
王云氏也同样报以笑容,道:“公子客气。”随后递过一个蓝色锦囊于顾卿。
“这是易老先生要我交于公子你的。”
顾卿接过锦囊道了声谢。
王云氏含笑点头,忽而抬手指了指唇,随后转身走向了林弦之。
顾卿抬眼往林弦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王云氏却是一脸肃然地与之说话,同时递过了一只红色的锦囊。两人俱是蹙眉而谈,话语窃窃,但声音实在是过轻声,顾卿一时半刻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现在已闹‘天火’一说,易老先生的尸首怕是已经被官府收走了。”卜颜出声道。
顾卿点了点头,目光仍未收回。
“你听到他俩说了些什么?”卜颜顺着顾卿的目光,看向林弦之与王云氏。
而这一边,王云氏与林弦之已说完了话,只见王云氏略微低身行了一礼,道。
“易老先生所托之事,小女子现已完成。锦囊已交于各位手中,该带到的话我也带到了。那么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
三人也皆是做了一回礼。
王云氏一走,三人又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那童谣可是你所作?”卜颜望向林弦之问道。
林弦之微微一笑,话语显得几分亲昵:“子容,你说呢?”
“林弦之,颜兮已经死了。现如今,在你面前的人不过是一普通的乡间小民罢了。”卜颜望向林弦之,语气轻描淡写。
林弦之沉默了半响,才道:“两年前,你为何放弃复仇?”
“颜家‘忠烈’之名,我毁不得。”卜颜有些觉得疲倦地闭了眼,叹声道。
林弦之忽而笑了,笑得苦涩:“你我为何总是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呢?”
“大约是因为你我从一开始便不是同一方人吧。”卜颜睁开眼,低声缓语道。
随即转过了身子,对顾卿道:“我们走吧。”
“易老先生的尸骨在仵作阁。”林弦之出声道。
卜颜步子一顿:“多谢。”
“有劳。”却不想一旁的顾卿也出了声,不过语气依旧冷淡得很。
卜颜抬眼看了眼顾卿,却见顾卿也正巧望着自己:“我们去趟仵作阁吧,他们生无法相聚,死总算可以相守了。”
卜颜垂下眼,话语颤着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初六天火起,八卦阴阳现天机。
岷家有孩生肖辰,新生年方为花信。
朝北欲捕天上鹰,巫女还家来报信。
必是上祖有违道,复而再失南疆景。
亡蝶百里终归来,国色倒是有还无?
PS:这是一首作者菌为了剧情需要自己写的……不是诗的诗……
QAQ不知有没人能看出其中的玄机。藏头诗有看出来的么?
☆、第三十三章
起棺,合棺。掩土,闭墓。
卜颜看着那半红半白的无字墓碑,一时恍惚。
阴阳墓。白色代表死者已故,红色代表生者犹存。生者死后入墓,两人合葬之时,墓才可改色为灰并上字说明墓中之人的身份。
“明日这墓碑便可重新上色并刻字了。”顾卿付完小工们的钱,转身走至卜颜身旁,看着半红半白的墓碑道。
“嗯。”卜颜阖眸,低声应道。
顾卿走到墓碑前,蹲下/身子,伸出手缓缓地抚上墓碑的半边白色。
纹理粗糙,有些许咯人。顾卿突然轻笑出声,话音说得有些许模糊:
“当年若不是你,恐怕我也同我娘一样沉入那悠悠池水之中了。”
“救了你的是我哥不是我。”卜颜睁开眼,看着那阴阳墓,言语苦涩。
顾卿侧过脸,目光对上卜颜,眸色沉沉:“可是若不是你让你哥前来救我母亲,他也不会碰见被强行推入水中的我,更不会出手救了我。”
“顾卿。”卜颜才开口便被顾卿打断了。
卜颜看着顾卿。
顾卿的眼光灼灼,话说得一字一字,清晰得让人害怕:“小凤凰。我的命是你的。”
卜颜哑然。
却见顾卿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红线绕在指间,被抛下的一瞬间,红线晃晃悠悠,那玉块也一同跟着晃。
卜颜顿觉自己的神智也晃悠起来。
红线止,玉块停。
是一块通体润白的羊脂玉质的平安扣。
“少爷,我叫平安。平安的平,平安的安。”眼前之人的容貌忽而和脑海中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张脸重合。
就连嗓音都近乎完全地贴合了。
卜颜的脑子“嗡”地一声乱做一团。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最为凶险,独自在床上苦熬“寒毒”折磨的日子。
久病成医。
当初凤如意只身前往黍国北岭企图阻止颜墨与黍国交战,却不想中途意外产子。就在身旁毫无一人的情况下,在冰冷潮湿的洞穴中生下了卜颜。待颜墨找到她时,自是身骨冰冷,只留下了奄奄一息的卜颜。
卜颜的命虽被保住了,但寒气已然入了肌理,透进了心脉。
总是在死亡边缘游走。
年纪小时,折磨得狠了,有时也想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六岁的卜颜就这般直脱脱地说出口来,颜墨当即甩了一记狠狠的巴掌。
卜颜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不同于手下狠劲的巴掌,相反自己父亲的神情却是与平常无出一二,话语听起来也心平气和地很:“你这命是你母亲拿自己的命换来的。”
所以,死不得,不能死。
要活下去。
生而有罪,罪当受之。
挨了巴掌的卜颜,第二日照常去自己父亲那里行晨起的请安礼。
小小的头磕在冰冷生硬的地上,话虽轻,却是坚定万分:“父亲,我要学医。”
一晃九岁,已然是之前高人给自己父亲定下的自己命殒之年。
翻遍各类奇书怪志,书上所记之法,但凡有理,皆一一试之。
只要能活下来。
哪怕病榻缠身,痛苦不止,也要活下来。
可终是力不能逆,身子还是一日日枯竭下去,汤药全然已无用。
徒劳地奔走在各处,寻找草药。
终是有一天在山间遇到一人,那人可是一副真真正正的行医之人,眉目端正,面色不忍,话语怜悯:“小公子,就当真如此想活下去?”
卜颜知此人已默默观察自己数日,也知此人定然是有方法救得了自己的,立刻跪下,磕了头,道:“望先生相助。”
那人长叹一声,交过一个木盒:“此乃黎草。虽有逆天续命之效。但其身痛之折磨漫长且损本元。更重要的是,它也许非但救不了你,还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如此……你可还坚决要吗?”
卜颜重重地磕了头三下,行礼道:“承蒙先生厚恩。”
置之死地而后生。逼到身体极限,方能有一丝生机。尽管要熬受诸多痛苦。
可是活着就好。
以外力牵引刻意加重寒毒之症,苦刑极致,略有生机。
所以九岁那年,颜墨才会在华城的大雨时节故意责罚卜颜长跪门外。受冷受寒,将寒毒逼到极致。凶险万分的高烧,将热灼之苦生生熬过去。求一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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