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的眉头拧了拧,不明白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当然没闲情管,只好继续道:“有人想见你。”
卜颜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神色依旧淡然,问道:“林弦之?”
“是。”
卜颜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
“要不要……我把他打发走?”南思开口试探般地问道。
“不用。”卜颜飞快地应道。
“那我……现在让他进来?”南思继续试探般地问道。
“也不用。”
南思不再说话,卜颜也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南思才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怎么做了。”话落,便转身而离去。
“吱呀。”门合上了。
卜颜看着门,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神色专注,目光执拗地盯着那扇门看,好像那扇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不过,门最终还是没有变成人,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卜颜知道门外的是谁,正如门外的人知道屋内是谁。
谁也不动,一扇门,隔着两个人。
卜颜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寻来寻去,终是在自己的手腕处,闻到了那股香味。
这香并不浓郁,相反反而淡得很,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得出。淡香窜入鼻中,起先并不觉得如何。但越到后面却越会发现,香气似乎突然泛滥开来。终久不散。绕人心头。
十岁那年,卜颜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却比他高出许多的人。
林弦之来的时候,卜颜还在睡觉,因晚上看书看到很晚,竟是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眼前有个人影,那人帮他挡住了太阳,所以他不曾被刺眼的光线给晃醒。
“你是父亲说的那个伴读吗?”卜颜看了看眼前低眉顺眼,眉清目秀的林弦之问道。
林弦之点头。
“你叫什么?”卜颜问道。
“林弦之。”对方答得很快。
卜颜很快意识到,他们相见。他问了两个问题,林弦之也都答了,不过一个用点头,一个用比自己少一个字的话答了。居然都不肯说“我叫林弦之。”比他多一个字都不肯。从头到尾算下来,他自己说的话多,那人说的话少得可怜。他并不觉得对方是因为身份比他低才小心翼翼不敢答,而是懒得答。懒得多说一个字。
十岁相识,相伴七年,离别……七年。
七年的相识相伴,林弦之就如同他们刚见面那样,简洁明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要说话也只说该说的话,绝不多半个字,也绝不少一个字。
就这么一个骨子里清冷的人。可是卜颜好像对这种清冷有着病态般的依赖。
卜颜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多厌恶寒冷的。
他的父亲是个将军。生杀挞伐、戎马一生的将军。从不知何为寒冬,更不知道寒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他的父亲在一场战役后,知道了寒冬是什么模样的,而寒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场战役发生在黍国北岭,那是他父亲戎马一生当中最大、最惨烈的一次败笔。而自己是这场败笔的最不可磨灭的印记。他活着的每一天,他父亲看到他的每一刻都能从心底里蔓延出最可怕的最绝的寒冷的感觉。
卜颜知道,父亲那颗赤诚、滚烫的心死在了北岭。同死去的上万的颜氏军英魂,同他一生最爱的女人,还有同他最心爱的长子死了。那颗火热的心死了,所以父亲才变得知道冷为何物了。
卜颜生于北岭,身上自然带有北岭那股绝望、残酷的寒冷。所以他天生阴寒体质,且体内含有寒毒,这寒毒沁入心脉,终生不能治愈,他必须永受寒毒之苦的折磨,命短易折。
生来便是罪孽,他的身上流着太多人的血。生存就是折磨,对自己是折磨,对父亲也是。
自己是个怪物,卜颜从小就知道,不用别人告诉他,他就是知道。他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恶寒的怪物,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害死人,就能折磨人。他未出生,便害死了颜氏军上万条命再加自己母亲的命,他出生了,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父亲那段惨痛的记忆。
一只散发着恶寒的怪物自然会对一切寒冷的事物有好感。所以林弦之不需要做什么,他卜颜就是会喜欢上他,因为林弦之从骨子里的散发出的那种真实的、彻底的清冷致命地吸引着自己。他对林弦之的喜欢,是与生俱来的。是本能,没有理由。
所以,林弦之走了,他不怪他,现在林弦之来寻他,他也不反对。他是卜颜,他是颜兮,只要他活着,他就不能抵抗这种感情。这种对冷的病态依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成功地老了一岁了╮(╯▽╰)╭。
稍微修了一下,大修什么的还是等完结后吧。
由于这本写的时间跨度有些长,其实我是差不多从今年的三月份开始写的,现在都十月份了还没存到完结也是心累。
2333,最近点击都不涨了,大概是国庆大家都出去玩了吧。或者是作者菌写得很辣眼睛。【后者才是主要原因吧2333。】古耽虐文本就有些冷,加上作者菌作为一只文名文案废,取名废外加历史渣……已料想到会冷到结冰啦。
☆、第十五章
卜颜似是想起什么是的,从床上下来,看了眼他床榻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的清水。
如果顾卿在这,他的房间里绝不会出现任何能够照射到他的脸的东西。
但现在那个人却貌似不在。
卜颜看着铜盆中清水,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密密麻麻的紫斑,恐怖至极,狰狞至极。若是他平日不以面纱示人,怕是不少人都要把他当成妖怪。
妖怪?卜颜想到这,却反而笑了起来,以前他也是妖怪,一只长得好看的妖怪,于是世人都瞎了眼,还叫他凤凰。现在呢?不用他说,世人也会把他当妖怪的。倒是名副其实了。不过他以前是希望别人叫他妖怪的,可惜从没人叫过。现在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这张脸抛出去就可以被人叫妖怪了,但他却不想了。毕竟妖怪做久了会腻的。
卜颜看了眼放在铜盆边上的面纱,抬手将它拾了起来,却是毫不犹豫地松了手,将它扔进了铜盆。面纱遇水,柔化般地在水中缓缓散开。仿佛一只妖怪,一只长得漂亮的女妖在卖弄风/骚。
卜颜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转过身,没有片刻迟疑地打开了门。
门外正是林弦之。
一如林弦之,他只是眼中有片刻的震惊和来不及适应的恐惧,但很快烟消云散。眸色清冷,声音也清冷,他问:“好?”
“好。”卜颜答。
林弦之皱了皱眉,继续道:“你性子变了。”
卜颜闻言,神色淡淡地看了眼林弦之,道:“我变的只有性子吗?”
林弦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径直走进了屋子,在屋子中央的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卜颜关上门,走回房间,也在桌边坐下,跟林弦之坐得是面对面,也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也许,你的心也变了。”林弦之并不看向卜颜,而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杯中的水。出声道。
卜颜执起杯子,一饮而尽,看着眼前的林弦之,道:“我的心?反正你也不曾信过,何必管它变了没变?”
“是不曾信过。”林弦之答得飞快。
卜颜继续给自己倒了杯水。
“可我现在打算信了。”林弦之握着杯子的手渐渐紧缩。
卜颜当做没有看到林弦之的这个举动,头也不抬地回道:“哦?是吗?”
“可是……”卜颜拉长调子,然后抬起头,看着林弦之,一字一句地道:“已经迟了。”
林弦之的脸色白了一白,但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我不在乎。”
“随便你。”卜颜应得很快,继续倒水,第三杯。
林弦之猛的抓过卜颜的手腕,逼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道:“你在害怕。”
“哦。”卜颜漫不经心地应着,仿佛对方抓的手不是自己的一样。
“你在害怕。”林弦之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卜颜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从散漫慢慢地拧到了一块,从探究的眼神再变成含笑的眼神,他笑得一脸欢愉,道:“是我在害怕,还是你在害怕?”
林弦之不语,只是抓着卜颜手腕的力道又不知不觉加大了几分。
“你肯信我了,这也真是难得。我该以何相报呢?”语气轻佻,眼神飘忽。
“同榻而眠如何?”卜颜笑着问道。
林弦之依旧沉默。
卜颜的脸色白了一白,声音也略带颤抖,但他依旧还是笑,“还望侍郎大人,不要嫌弃在下这丑陋的容貌才好。”
林弦之猛的甩开卜颜的手,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沉声道:“颜兮,你我何止该同榻而眠?更应宽衣解带,共赴云雨。”
林弦之低下身子,捏住卜颜的下巴,一字一句地继续道:“同享断袖之乐。”
卜颜神色自若,自始至终。
林弦之轻笑,然后直起身子,拂袖而去。一步一步走得优雅,宛若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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