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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世为奴 番外完结 (篆文)


林升正拿了她的卖身契进来,容与匆匆一扫,见上头写着由段洵买下,后面更附有转送于他的字样,总共花费的银钱则是五百两。
容与将卖身契递还给她,先试探着问,“我写文书放你自去,你若是缺钱,我可以给你钱,拿了钱去做些小买卖,以后寻个稳妥的人嫁了,一心一意的过日子,比跟着我强。”
方玉不搭腔,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才嚅嗫说,“您别记恨奴婢,那天的事儿,不是奴婢故意的……只是从前,奴婢的一个姐妹,嫁去了江宁提督织造家,说起……说起提督大人的事,奴婢心里害怕,这才……奴婢真不是故意的。”一面说着,只管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容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大胤的提督织造历来由外放的内侍担任,她一定是听说了姐妹嫁给太监,经历十分不堪才会觉得格外恐惧。
林升也听明白了,已是按捺不住,扬声质问,“说什么呢?我们大人再不是那种人,你少胡乱作比。”
方玉吓得直摇手,哭的更厉害了,“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奴婢知道,您是好人……”
这又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容与淡笑,“我不会记恨你,不过是希望你能得到自由,而且我身边不需要女孩子。”
方玉猛地抬头,眼神决绝,“奴婢情愿跟了您,就给您当个使唤丫头还不行么?”
林升急道,“不行!大人不需要!哎我说,给你赎身,你怎么还不愿意呢?上杆子跑来当奴才是怎么着?”
方玉不敢看容与,却狠狠瞪了一眼林升,脸上瞬间泛起一股子绝望的凄艳,“您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奴婢出了这个门,往后就能得自由了么?
她哀致的笑了,“像奴婢这样的人能干什么,谁又肯娶?除了把自个儿卖去做妾,就只剩下回去重操旧业这条路。”泪水倏忽从她眼里滚落下来,“这行里头,有人欢欢喜喜从良,自以为得了归宿,等到年老色衰,夫君不喜主母挫磨,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还有人干脆想通了,和牙婆合起伙来骗人钱财,先卖身去大户人家,只等熬上几年再想法子让夫君休弃,仍旧回去做老本行。”
“这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的命。”她泪光盈盈,哽咽着说,“大人,您还觉得奴婢能有自由么?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收下我当个丫头吧。”
说得很现实也很无奈,这个时代的女人根本没有自主权,遑论她这样身份,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看来只能顺水推舟了,容与默默叹口气,转头吩咐林升,“帮我安置好她吧。”
“那赎她的钱呢?”林升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冷静追问,“明儿一早,我亲自送去段大人府上?”
容与很欣慰他能有这份警醒,赞许的看他一眼,却摇头笑笑,“不急,这个我自有安排。”
不成想其后一忙,又是半个来月,容与每天早出晚归,除却和王允文一道清点账目,还要应付盐商明里暗里的探口风,更要含笑推诿层出不穷的饭局和酒局。
到了月上帘栊,回到驿馆已是身心俱疲,饶是如此,也还是能察觉出,生活里一些细微的变化。
很明显,他的换洗衣衫比从前更替得要勤了,而且每次洗好都会叠得很平整,袖口处还熏好了香;书案上的文件书籍码放得比之前更有序,皆是按他翻阅的次数和喜好排列;每次他一回到房间,也一定都会有新沏好的热茶送到手边。
不消细问,容与知道都是方玉做的,他看在眼里,嘴上虽没说,心里也还是很感激她的周到体贴。
这晚刚一进屋,正见她正在榻边整理衣物,容与便一笑,也没多想,只说这些事他可以自己做,以后不必麻烦她。
正说着,恰好闻到一阵苏合香的味道,容与向来不大喜欢那香料过于霸道的气味,也就在无意识之下皱了皱眉。
只这一个细微表情,却被方玉捕捉见了,慌忙上前取出香篆,扭身出屋,将那一炉苏合香扔到了树下,再进来时神情已有几分惶恐。
“原来大人不喜欢苏合香,那早前奴婢也给大人衣衫上熏过,怎么不见您说?”她深深蹙眉,既疑惑又忐忑。
容与没想到她对自己这么在意,多少有点不习惯,轻描淡写道,“我没那么喜欢苏合香,却也算不上讨厌它。”
方玉垂了眼睛,低低重复着他的话,半晌,抬眸笑看他,“大人一贯都是这个脾气么?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是不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是这个态度?”
容与微微一怔,再想想自己平素,好像确实如此。
自打他穿越到这里,心灰意冷之下,便很少流露特别强烈的情感。但他终究不是泥胎木人,总归有自己的好恶,只是顶着这个身份,天长日久业已习惯将那些情绪悉心掩饰好,以免给自己,和关心自己的人惹来麻烦。
方玉等不到答案,歪着头琢磨起来,到底忍不住追问,“大人没有特别厌烦的人,难道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么?”
容与再度一怔,随即在心里苦笑,方玉似乎还没能完全接受,他原是内侍这个事实。
若论身为低微,其实他们之间没有本质差别。如今他不过占着沈徽的“赏识抬举”,行动看似风光,实则无论在满朝文武眼里,还是在普通市井闲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残缺的“奴才”而已。
藏在一具不算完整的身躯里,心中有没有喜欢的人,又有什么要紧?
他轻轻摇头,可就在那一瞬,眼前竟突兀地映出一个人的脸,那面容异常清晰,几乎每一天,都会重复出现他脑海里。
不由自主回味起到扬州后的日子,每天最快乐的事,好像都是晚间独自一人,在灯下写呈给他的折子。
他会凝神运笔,细致工整的写每一句请圣躬安;也会在折子发出去之后,暗自希冀他能早些看到;更会在每个清晨和黄昏,盼望着能收到他的回复,哪怕仅仅是一道指令,命他完成某件具体的任务。
甚至会在闲下来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想象他此刻在做什么,会有些担忧他为政事操劳不悦,还会莫名遐想——他或许在某一刻,也刚好想起了他……
这该称之为思念吧,那么思念的根源呢?该不会就是方玉说的,喜欢?
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容与就在心底否定了这个想法,两世为人了,他不至于分不清自己的感受。沈徽可从没给过他任何明示或暗示,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始终是主仆,只在极其偶尔的时间里,会有那么一点接近朋友的味道。
之所以会念念不忘,无非因为沈徽多次救他性命,更给予他一定的自由和权限。现如今这样的生活全拜沈徽所赐,与其说他关注关心沈徽,不如说他关注关心给他提供生计的老板。就是在现代社会,员工也同样会留心上司每一个细微表情,揣测上司的话流露了哪些信号,然后于私下里患得患失。
摇摇头,他决定先放下那段莫名其妙的情绪,摆正位置要紧。反正感情这种事,于他而言已是遥不可及,做好该做的、无愧于心,才是他这一世为人,唯一的一点心愿。

第34章 微服出巡

“大人,外头又来了一波盐商要见您,今儿还是不见?”
禁不住有些同情林升,每天都要不胜其烦替他打发掉一群访客,容与冲他鼓励的笑了下,“辛苦了,今天还是不见,晌午后,我带你去拜访一个故人可好?”
听见能出门,林升来了兴致,挑着眉毛问,“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阎继?在米市胡同,您请他吃饭的那个?”
见容与点头道是,林升又摊手一叹,“可门口围了那么多人,您一个都不见,真不怕得罪他们么?”
容与云淡风轻道,“阿升不是常说我是钦差么?岂有钦差怕得罪人的。既不能面面俱到,不如干脆任性一回。”
林升双眼发亮,着实有些兴奋的看着他,心里只在想,难得一向温文守礼的掌印也越性行事起来,果然没了那道宫墙的束缚,人也会变的自在许多。
午后两人换了常服,容与还是水色直裰,头上系玄色飘巾,十足书生扮相,林升也就势扮做书童,两人策马过太平桥来到阎继在扬州的住所。
行至大门处,二人双双抬眼望去,却见那门上连一副匾额都没有,门前更是空旷干净,简素得一点看不出,这是新科二甲进士的宅邸。
林升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后生,想来就是段洵口中所说,阎继唯一的仆人。
容与虽未着官服,但毕竟是为公事来访,便递上名剌,报了司礼监林容与之名。这会儿他的名号在扬州府早已街知巷闻,那名年轻仆人不由上下打量他,似有些不信的问,“您?您就是来扬州督盐政的钦差林大人?”
容与颌首道是,见他还满脸狐疑,不觉一笑,“确是在下,请转告学政,在下仅以司礼监林容与的身份拜谒,不是钦差林容与。”
仆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去通禀。过了许久,他缓缓走出来,手中仍拿着那名剌,双手奉还给容与,“我家大爷说了,他不认得您,外臣不敢贸然接见内廷中官,请您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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