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虽然天子年岁渐长,已逐渐能看出老态来,白发皱纹也日趋明显,但在百官和众人心中,天子积威甚重,即使逐渐显老,也完全还未到大限;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被天子的积威所掩盖了。
不管怎样,天子在永平十八年的八月驾崩了,太子登基为帝。
楚归对先帝为数不多的印象,多数是在他师叔那,数次在他将离开之前与天子驾临之间的一小段空隙而已;虽然他是来自后世的现代人,但他还是很可耻地几乎每次都十分惶恐不安,根本就没心思在先帝身上多加注意。难得一次印象深点的,便是去年在芳林宴上,他因和那胡人比试胜出,天子很是开怀地对他赏赐了颇多。
提起那颇为可疑的胡人,后续到底如何,也许是牵扯重大,没人告诉他,他倒也是未知了,因后来没出现什么大问题,他倒也未关心过。
相较楚归而言,他师叔自是难过许多,当然,难过完全不足以形容他师叔的状态。天子驾崩的时间是天亮之前那段最为夜色最为浓黑、睡意最为沉重的时候,在睡梦之中,钟离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强烈的心悸,他从一片恐慌中醒来,心律失齐,三魂尚未归位,还陷在大脑那片奇怪的混沌的恐慌之中。
人的心与大脑所能感知的事,大概远远超过人们自己所认识到的。在那个钟离意自己还什么都尚未弄清的瞬间,他若有所感地摸了摸身边的人,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仿佛一下全都停止了;但只是追随了那个人的一瞬间而已,那一瞬间过后,他的呼吸、心跳就又都回来了,只是,那呼吸、那心跳,仿佛都不在是他的了,他身处的那个世界,都在恍恍惚惚、飘飘荡荡、模模糊糊。
接下来的一切,慌乱、匆忙,他只看到一片片的脚步,在一团雾中,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去;他就那么守在那个人身边,就那样看着他,仿佛他从未离开,可是在他还未离开的时候,他从未这样认真、赤luo、长久地看过他过。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温度,慢慢地僵硬,最终他徒劳地发现这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他还没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便也永远说不上话了。不过,若是他知道那是最后的话,他大概也不会甘愿。他就那么失了魂地一直守在那,直到被马皇后,不,应该说是马太后恭敬地请走。
毕竟,这个时刻,是先帝的皇后与当今天子作主的时刻,他没有丝毫办法。大概马太后倒算是做得厚道的了,如果是阴贵人,他也许会要更加受辱些。不过到这个时候,谁来把他请出去,以何种方式把他请出去,都已没那么重要,也根本不会减轻他的痛苦分毫。
天子驾崩,举国皆哀,辟雍学堂与太学都行丧停学。等楚归收到钟离意身边的小宫人的消息时,已经是这天的傍晚。
接他的小宫人急急忙忙、心急如焚地将他带到了钟府,路上不知所措地语速飞快地唠叨着他师叔一整天水米未进,自上午被从宫中请出来后,就那样呆坐在院中坐到现在。
等到钟府时,楚归自己都没发现他自己也很是慌乱了,他慌乱于他知道他没法宽慰他师叔的痛苦。他直奔他师叔所在的庭院,只见他坐在院中回廊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房的窗子。
见到他师叔的那一瞬间,楚归更是明确了他的无能为力,他师叔毫无反应,竟像是隔绝了外界,完全注意不到楚归的存在。可是他心里心急、心焦、慌乱如焚,这三年多来,他师叔早已相当于他的一个叔父般的长辈,他看到他师叔这样的如死灰般,他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能团团转圈。
等到他自己被自己慌乱的心绪弄得筋疲力尽时,他便陪他师叔一起坐在那回廊的木地板上。他想他劝他师叔进食、吃饭大概都是没用的了,那些跟随他师叔从宫中出来的宫人,能劝的,肯定早劝了。
这天的晚霞红得相当漂亮,和那最漂亮的日子里一般,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公平一样,不为哪个凡人的生死改变自己的姿态。院子里一片金色的阳光洒在一片金色的落叶之上,等到日暮西斜时,已渐渐有秋夜的凉意传来。
在夕阳余晖落下的一瞬间,楚归仿佛福至心灵般,抓住了最后能缓解他师叔一丝痛苦的希望。
他要进宫,要求新帝让他师叔守在那个人身边,陪他最后一程。他想,到如今,这大概是唯一能对他师叔稍稍有所安慰的事了。越是这般想,他便越觉得这是最好的主意。
打定主意后,他便也坚定了许多,不再那么慌乱、无所适从了。他将他师叔扶到书房里偏厢房的床上让他休息,给他师叔说了大概,让宫人好好再劝他师叔一番,毕竟,陪着守那最后一程,也是要自己先能挺下去的。
大概这是他师叔如今唯一的心愿了,听了楚归的话,虽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但他知道他师叔听进去了。
这时,许然也恰好来钟府看望钟离意,楚归让他师兄照看着钟离意,自己便也片刻再未耽搁,直往宫中而去。他手上还有先帝曾给他行走宫中的令牌,当时是为看他师叔的。
但是,等他进宫后,他才发现,要想见到新帝并没那么简单,就连要进那新帝所在的宫殿,都没那么简单。没有哪一刻,没有出身、身无功名、一无所是,像这一刻一样那么明显、那么突兀,让他那样举步维艰,无可奈何。他无论如何也要实现他师叔最后的心愿,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空有这样的心愿,却完全没有在这样的世界、在宫中,与实现心愿相匹配的资本。
注1:见《后汉书》。
注2 :引《后汉书》。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下没HOLD住,又噼里啪啦分析历史一大堆,大家可能觉得很没意思,不喜勿拍啊。。。第一卷在这就结束了,下一章就是第二卷了。。。
☆、26.新帝·条件
26.新帝·条件
26
等到楚归被宫人带到新帝身边时,都还有点没缓过神来。他本以为一时热血上头,大概会折铩而归了,不想这新帝身边的宫人竟那么眼尖发现了他。
新帝在含元殿的东殿接见了他,明帝的尸柩便停在正殿之中。过几日便会往身前准备好的陵寝出发,在途中停放一日,陵寝停放三日后,便会下葬。从明帝身死到下葬,总共有十一天左右的时间。此时天气渐转凉,但暑气并未完全消退,宫人定是想了能精心保存尸体的法子。
楚归见到明帝身死后当天便继位的新帝,新帝脸色并不太好,楚归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请求并不太合适,无论是他的白身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为先帝发丧,又要处理许许多多重要得多的国家大事,他这个时间来,显得那么地不识趣。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师叔那么难过。
天子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楚归恭敬地跪拜在地上,不那么有底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天子从御前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道,“小归,你这样来求我是做好了准备吗?”
楚归忍不住浑身一颤,觉得心里发紧发凉,他根本没有想正面自己这点隐秘的心思,却被眼前这人这么明晃晃地挑出来,让他尴尬,又觉得自己十分怯懦、卑鄙。
如果他不是仰仗眼前这人对他的那么点隐秘心思,他怎么可能这么有把握地进宫来到这人跟前提出请求;可是他又不愿承认,心里无意识地回避这种卑鄙的希望,只当作是自己奋不顾身的勇气。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假装得愚蠢地勇敢点,结果却被毫不留情地挑破他只是卑鄙地狡诈着。
面对眼前这人,面对这人逼迫的选择,他忍不住浑身有些发颤。
但还未等他回答,眼前这人仿佛看出他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和决绝的心情一样,轻笑道,“呵呵,不勉强你了!你只答应我三个要求便好了。”
说着便回身一身威仪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御座上,楚归只听到他轻飘飘地声音飘来,“啊......朕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这么仁慈了啊......”
楚归匍匐在地上,只见到那人玄色帝服的衣摆那样好不慌乱地拖曳着。
“第一个嘛,以后如非必须场合,你皆不许向我行跪拜礼,待我像待你的朋友便好。”
楚归心中觉得奇怪,还是应道,“草民不敢。”
却只见那人一双威慑的视线直逼过来,盯着他道,“这是条件。”然后又转过身有些自顾自道,“第二个要求便是,待父皇发丧完毕,你便到尚书台任职吧,平常就随侍朕左右。”
楚归心念这人一会我一会朕的,也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绕晕。又想这第二个条件,这人是天子,天子有命,他也不敢不从,干嘛又换成条件。这人一时逼他逼得紧,一时又这般纵容他,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第三个条件,等到朕想起时再说吧。”
后来这人再想起当初的这几个条件时,不禁觉得自己当初还是颇为天真,若是他当初再坚决一点,也许他早便得到这人了,其他的其他,都可以后来再说啊。
相似小说推荐
-
陛下也骗人 (单饼) 晋江2016-12-06完结原本只是一个高三女学霸,一觉醒来竟然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也不算什么,但是第一美男是怎么...
-
蔺出尘传 (千世千景) 晋江2016-11-23完结天赐十四年,没落名门蔺家长子蔺出尘入禁军苑当差,从此开始了和皇家纠缠不清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