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黑夜的红眼易休却早已失去理智。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洛河的身体是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冰冷下去的。他早已绝望,他也早已疯狂。或许在黑森林,洛河遗体神秘失踪的时候他还能给自己一丝丝的心理安慰。但是现在,琼华长老亲自证明洛河的死亡,而他也再次抱住洛河冰冷的身体,便再无法自我欺骗了。
于是眸中的黑,再次染上浅浅的红。拨开白衣的动作,微微一顿。现场的修士用尽全力地对易休所控锁链进行绞杀,步步逼近。
黑夜的记忆,在侵蚀。
易休突然抱紧洛河,闭上了眼睛。
一遍一遍安抚自己狂躁的心,一遍一遍自我催眠——这不是洛河。
终于强迫自己,猛地将洛河的上衣扯开,伴随着现场片片哗然。
“华意休竟如此饥渴也?”
“孽障啊孽障!”
“看来星图的影响还未彻底消除,这妖孽果真厉害!”
……
也伴随无数锁链的瞬间破灭。
黑色的锁链,半空中挥舞的,地面上爬行的,锁着人的或者抽着人的,就这么破散消失无踪。
众修见此情形,反倒不敢上前了。
唯有琼华几个后生,见机会难得冲上了封魔台。有人带头,余下的修士自然随后跟上。七手八脚,毫不费力地将魔障华意休制服。
事实上,华意休根本没有反抗。此刻他的眼睛,也不是入魔的猩红,而是很正常的黑色。黑眼睛的华意休呆呆地看着妖孽裸、露的胸膛,任众人将他绑了起来。
妖孽的确是妖孽,脸是绝美的,身体自然也不差。那光洁的胸膛,那胸膛上鲜红的两点……咳咳,非礼勿视。
总之华意休直到被押解离开,也努力望着那被他扯开衣服的胸膛,嘴角挂着一抹让人心里发寒的微笑,十足一个变态痴汉。
与此同时,远在北剑域的极北雪原上,一行打扮普通的行者正在冒雪前行。
被人护在中央的,是一裹成雪球状的男子。男子长相很是平常,那双眼睛却美得惊人。双手裹在暖手袋里,呼吸间带出口口雾气。
“那些老家伙真是下血本了,竟不惜用大阵改了这雪原天气。现在倒好,守在古虚阵周围的修士是少了,咱要去那里却也难了。这么冷的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个声音从男子怀里传出,细看才知那里有只大鹰缩着脑袋紧紧窝着。这鹰,不正是某妖孽手下最厉害的异兽宠物疾猎鹰么?
“所以我不是让你待在商山那边就好了么?”
男子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听着却舒服。
“现在这还算好的,有记载,上一次星图现世,古剑宗可是直接出手屠了一座繁华的大城。”
“不过是怕星图颠覆他们的统治罢了。”
洛鹰说着将脑袋往男子怀里挤了挤,以便更好地取暖。
再开口,声音就变得沉闷了一些,“不过洛河,你真的要离开吗?”
原来这长相普通的男子,竟是修界以为已经诛灭的妖孽洛河。
能伪造一具尸体瞒过修界所有人,洛河这本事也算通天了吧?
“不然我这么多年搞这么多事儿是闹着玩的吗?”
洛河反问。
“哎……我就是觉得,当一个人意识模糊,意志消磨,最后依旧保留在心中死守不放的东西,一定是最珍惜的。”
疾猎鹰对洛河说。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深度。”
洛河笑了笑。
“记得当年你坠入剑冢,受星图驱使失去控制。我差点就被你强迫失去宝贵的贞、操哈哈哈……可惜你每次撩一下再揍一拳,我都被你搞怕了。”
疾猎鹰幽幽道。
“唔,你还有宝贵的贞、操吗?最没节操的不就是你吗?”
“……总之后来你晕了过去。”
“是吗?”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念他的名字。”
“……”
搞了半天,洛鹰只是想说,他最珍惜的,是易休?
那日借他人之手假死于黑森林,用傀儡人假造自己的尸体,故意暴露给琼华隐峰之人。一则是想借此削弱修界对自己的追捕力度,二来也是为了断了易休的执念。
这对易休来说,或许有点残忍。假装尸体的时候,洛河并没有失去意识。他感觉得到易休身体的颤抖,听得到易休故作冷静的说话。差一点没忍住,差一点睁开眼,差一点。
但一时心软,何尝不会导致他后续更多的痛苦?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吧。
洛河此刻已深入极北雪原,自然不知琼华烈焰峰上发生的事情。若是知道,恐怕走得也不会这么心安理得了。
易休因在封魔台失控被擒,被关进了极虚锁灵洞。
极虚峰锁灵洞,是修界出名的囚、禁琼华重犯的监牢。锁灵洞中,灵气几近为零,入洞者无法使用灵力,所有法器、符篆等也会全部失灵。
洞中光线昏暗,那光线来自古旧的摇摇晃晃的油灯。巨大的洞穴一排排隔开的牢狱笔直延伸,一眼望不到边。
“咚、咚、咚……”
这是以头撞墙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明显。
显然锁灵洞并没有住满人,相隔好几个狱室才看见关了一个人。这些人或躺或坐或面壁而立,大多都很安静。
易休盘腿坐在地上,身上锁着巨大的铁链。
他垂头闭目,神色宁静,完全不像外界所说,发了疯入了魔。
他知道洛河没有死,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那具尸体心口的位置,没有他亲手印上的菱形疤痕。
想一想有点讽刺,曾经那一剑断绝两人所有交集,杀死洛河也杀死了自己。如今,他却是凭那剑痕,才确认洛河安好。
“咚、咚、咚……”
撞击声还在继续。
易休无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与对方刚好对上。
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充满仇恨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苍白枯瘦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不像活人。
这人,看着略眼熟。
正是疑惑,却见那人猛地扑过来,趴在铁栏杆上对他怒吼,“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
想起来了,是叶林生。
“他没死。”
易休重新低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对叶林生这个曾经陷害过他的人,并没有多少情绪。不在意,也谈不上仇恨。
叶林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洛河没死?华意休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叶林生都在“咚咚咚”或者“哈哈哈”。
易休并不能很明白叶林生为何要这么做。或许被囚于此那么多年,叶林生已经疯了吧?
如此想着,伴着有节奏的背景音,易休昏昏欲睡。
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叶林生突然开口,“他为什么偏偏选了你呢?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喜欢你一个呢?”
易休静默着,表示不懂叶林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甚至可以为你冒死去挡天罚,一夜白头,整整昏迷一个月,差点醒不过来了。可他醒来,想的念的为的还是你,不惜冒险入琼华来搭救你。”
这幽怨的语气,再加上赤果果的嫉妒的眼神,存在感杠杠的,令易休不得不抬头回望。
“当初的天罚,是他替我挡的?”
凉凉的声音在黑黑的空间响起,回荡。
叶林生不过是想刺激一下易休,没想到他会接茬。
而且……这个华意休眼睛是怎么回事?由黑变红,难不成再次入魔了?
无论如何,目的达到就好。
“若不是洛河,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是啊,天罚之下,以他当时的情况,哪有活命的道理?
其实一直很好奇,洛河一头黑发为何会变白?洛河从来不说,原来,竟是为他白的头发。
子时已到了,易休的眼睛已经彻底变成血一样粘稠的红色,带着凛然杀意。但似乎为了挽回白日一度被心魔困扰的局势,也为了公平起见,他眼底其实有黑色在试图反攻。
白天和黑夜发生冲突,难免一场大战。
“他就是喜欢这样,做什么决定从来不会问我。”
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不问我是否愿意接受。谁要他救?谁要他为他挡天罚?他倒是宁愿死在他怀里。
两只眼睛,忽红忽黑,忽明忽暗。这锁灵洞是好地方,精神再如何混乱挣扎,也使不出力气来搞破坏。
易休撑着自己的额头,努力想平复心里莫名翻涌的情绪。
他不能确定,这情绪的暗涌,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
叶林生见他如此痛苦,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微笑。
他拍掌笑道,“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那么温柔,骨子里却霸道得很。他做了什么决定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哈哈,即便是你又如何?只要他活着他就会想方设法回他原来的世界去,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抛下!把一切都抛下!”
说着说着,语气中的笑意减了,带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疯狂间,他头痛欲裂,忍不住又开始“咚、咚、咚”地撞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