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我想听听您的意见,盼回信。
——徒孙儿:小黑。
麒麟烧了信,安静地坐在书房内,青烟于香炉内袅袅升起,静室中,背后挂着一幅麒麟随口背出,吕布题下的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望向静室门前,帘内站着一人,长身而立,风姿卓越,青武袍,白玉坠,腕上系着根红绳。
面如冠玉,唇若点朱,剑眉斜飞入鬓,瞳蕴蓝天一色,一如昔年汉水初遇之时。
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最近过得如何?”
麒麟小声答道:“挺好的,我说怎么这么多年,信也不写一封,你还在生气?”
孙策缓缓叹了口气:“我没听你的话。那日官渡归去,我将公瑾赶去丹阳,四年未宣他归来。这几年里,我杀的人太多了,合盖有此一报。”
麒麟问:“孙权呢。”
孙策答:“孙权安好,已是大人了。”
麒麟目光驻留于孙策胸膛前,低声道:“你还是逃不过。”
孙策点了点头,胸口一滩乌黑的血迹:“我杀了许贡、魏腾,两年前江东诸郡凡有不服我的,都被我亲手绞死。”
麒麟道:“我留给你的信上写了的。”
孙策笑道:“我没有听,生你的气,却害了我自己。前日出城秋猎,追一头通体雪白的母鹿,离了本队,不知何人藏在草丛中,朝我射了一箭。”
麒麟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孙策道:“公瑾正在赶回建业的路上,孙权今年十五。来日若曹军南下,刘表东侵,盼你顾念昔时手足之情,说服温侯,予以牵制,保我江东一地生灵。”
江东与西凉远隔万里,孙策魂魄离体,显是已到弥留之际,此刻再请华佗骑赤兔马赶去,仍是来不及了。
麒麟没有作声,眼眶发红,孙策微一笑,背后,吕布揭帘而入,孙策的虚影瞬间碎散,化作无数光点于黄昏中旋绕。
吕布道:“方才我在堂上饮酒,做了个梦。”
麒麟道:“那不是梦。”
二人看着房内灵魂点点飘散,如萤火虫般彼此追逐,继而扑出窗外,汇成一股,飞向东南天空。
麒麟行出院中,与吕布并肩而立,望向天际。
一颗流星拖着银色的白线,在黄昏的天际划过。
建安十年,孙策归天,江东六郡四十八城,万里举丧。
周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马,抵达建业,面对他的是一口黑黝黝的棺材。
孙策麾下文武官披麻戴孝,孙权哭得昏死过去,被抱入内间。
周瑜跪在灵堂前,呆呆看着那口沉重的棺木。
三日前孙策率军秋猎,胸口中箭,箭头竟是淬了剧毒,被属下抢回来后于榻上躺了一夜,药石罔效,大乔马上派人前往丹阳通知周瑜,又着信使前往西凉,递予麒麟。
周瑜接到第一封信时是清晨:孙郎病危,速来。
周瑜顾不得再寻人交接丹阳城内政事,匆匆上马。
行至城门处,又接到大乔的第二封信:孙郎已去。
周瑜失魂落魄,站在灵堂中,大乔低声道:“孙郎……撑了一夜,等你前来话别,那箭毒性太烈,撑不住……天明时便去了。”
周瑜道:“都退下罢,我有话与他说。”
大乔点了点头,打发了灵堂中人。
秋风穿堂,灵堂空寂,挽联飘扬,数星白点回归建业,在周瑜身边聚为一股,四处回旋,一阵风吹得灵堂两侧油灯火苗飘忽不定。
“公瑾。”灵魂光点聚为孙策之型,立于周瑜面前,微微笑道:“我也有话与你说。”
周瑜的目光穿透了孙策的身体,没有焦点,茫然地看着挽联。
周瑜起身,拖着疲惫的步子,行至烛架前,挽着袖,亲手取了铁钎,挑起第一盏的灯芯,低声道:“江东风好,来年舒县春到花开,巢湖仍是一般的碧波万顷,蓝天无云。”
孙策道:“我不走,仍与你做伴。”
周瑜低声道:“待有归时,巢湖前再一杯水酒,祭你亡魂。”
孙策小声道:“公瑾,我知你不怨我,巢湖的风光自是极好的,咱们小时,不就是在湖上相识的么。”
周瑜依次挑明油灯,注视火苗,缓缓道:“你在天之灵,须得庇佑孙权,守护你我一手打下的基业,待孙权能独当一面之时,我卸了一身担子,便来与你做伴。”
孙策道:“我没有走,公瑾。”
周瑜脸上,满是油灯映出的发亮水痕,孙策以手指沿着周瑜脸庞抹过,泪水落地,溅起一声轻响。
孙策闭上双眼,手从周瑜背后环过,轻轻搂住了他的腰,将头伏在他的肩上。
“我仍在你身边,不会走。”
孙策英俊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继而三魂七魄飞散,再次汇集为一股白点,绕着周瑜回旋。
满堂灯光亮起,周瑜行至棺前,提襟跪下。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最后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陇西。
秋长天阔,候鸟南飞。
“伯符——”
麒麟头戴孝带,跪在城外大哭,朝着东南方叩拜。
吕布端着一杯高粱酒,双眼发红,举杯一横,倾于黄土。
“伯符,与你相约黄泉。”吕布缓缓道:“水酒一杯,来日为兄命尽,盼有地下再会之时。”
身后数百将士站立,一匹奔马于城内驰来,来者正是曹营信报。
信报翻身跪拜:“我家主公着我前来,有信呈予温侯!”
吕布漠然道:“麒麟,死生有命,不可过悲,有信来了,你看看?”
麒麟哭得满脸是泪,勉力起身。
吕布道:“何事,说”
信使未及禀报,又一匹快马前来。
“报——我乃江东信差!有信呈予侯爷!”
麒麟认出来马周身靛蓝,腰间一抹雪白,正是昔年孙策坐骑。
托庇江东,逢孙策收留,正是最落魄、最为走投无路之时。乱世中孙策毫不生疑,以上宾之礼待他,情谊几近初来乍到时的吕布。直至麒麟执意归去,孙策更几番以明珠爱马相赠,如此相惜,却换得官渡一别,天人永隔的结局。
如今睹物思人,麒麟又忍不住大哭。
吕布将麒麟抱在身前,拍了拍他的背,麒麟悲恸稍定,伏在吕布胸口,却不抬头,哽咽道:“有什么事?”
后来的信使焦急道:“陈公台先生言道温侯与军师在城外,着我前来呈信!”
“我自建业而来,奉周都督之命,万里加急信报,盼侯爷顾念旧情,江东上下,将永世铭记奋武将军盛德!”
“我自许昌前来!有天子诏令与曹孟德密信!”先来那信使道。
“念。”麒麟稍定了神,哽咽道:“曹操的信使先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吕布道:“拖下去斩了,对着老子念圣旨?!”
那信使慌张求饶,麒麟道:“念曹操的密信。”
信使逃得一命,忙取了密信抖开,踌躇半晌,把信上所言念了出来。
孙策身死,曹操窥到时机,即将对江东用兵,召集八十万兵马,更邀吕布出兵从旁协助,共驰江东。
事成后函谷关以南八百里地,直至汉中,以定军山为界,巴中、汉中、汉南、汉北四城以报。
麒麟不置可否道:“念周公瑾的。”
信使取出周瑜密信,大声道:“大哥身死!四弟年幼!来日若有一战,举族赴死则已,曹贼篡国,觊觎江东!二哥宁死不降!”
“江东千里焦土之日!将士命归黄泉之时!唯盼三弟再入函谷关,为我与孙权报仇雪恨!”
吕布沉声道:“回去告知曹孟德,他要出兵,本侯不袭他后方,不抢他粮草,然曹操只需过长江半步,西凉全境,必将派兵协助周公瑾,与江东联盟,侯曹操南下,决一死战!”
许昌:
曹操接获吕布口信,于朝堂上哈哈大笑。
“你们怎么看啊——”曹操道。
郭嘉、荀彧、荀攸、满宠等谋士立于左侧。
郭嘉淡然道:“五年之约已毕,主公如今有八十万军队,两万战船,温侯僻处西凉,不擅水战,既不攻我等后方,与其一战又如何?”
荀彧捋须不答,片刻后道:“只怕未必如此。”
曹操又道:“吕奉先其人自负,说一不二。许昌留五万兵,要守住天子易如反掌。”
郭嘉点头,躬身道:“主公无需惧他,若愿按原计划出征,奉孝请随军一战。”
曹操喝道:“好!我倒要看吕奉先与一个没有孙策的江东,要如何拦阻本相南下!传令下去,加紧筹备,练兵!开春南征荆州,荡平江东!”
太师父:
你们已经有很久没回我信了,是在时空流中寻找出口吗?
三国时代最宏大的一场战役,赤壁之战即将开始,曹操率领八十万大军,开春南下。
这一次,孙策还是死了,但郭嘉没有死,历史的条件发生了重置,我忽然强烈地感觉到信心的不足。
郭嘉仍在世,这一仗或许将会变得空前的难打。
吕布手下只有甘宁的一万水军,两百艘战船,他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独立决断,准备四月出兵,前往江东协助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