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愕然,李儒以羽扇指指御花园曲径,道:“绕到假山后,于东门沿直路出阕。”
张辽与麒麟躬身抱拳,匆匆离开,与假山后的曹操汇合。
李儒不虞有诈,看了片刻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三人窥见李儒走远,麒麟又拐了回来,朝承明殿中张望,曹操问:“现如何?”
李儒来巡过一次,料想刚欺负完献帝找乐子,此时承明殿外只有两名守卫,其余人俱护送他离开。麒麟吩咐道:“文远在门外望风,我们进去看看。”
麒麟一手按着窗栏,敏捷翻身,跃进殿内,曹操紧随其后,二人安静地一个低伏,消去落地声,曹操扫了殿内一眼,便拉着麒麟沿殿边蹑手蹑足转入内间。
内间只有两人,一名堪堪十岁的小孩身着汉天子朝服,对着镜子出神,正是刘协。身旁则有另一名窈窕少女亲手服侍他摘下朝冠。
那少女于镜中窥见两名并州军士,正要惊呼,刘协忙伸手按着她的嘴,问:“什什什……什么人?你们,奉谁的命令来的?”
少年皇帝眼神中现出一丝惶恐无助,语气却极为镇定。
麒麟完全未料到献帝年仅十三岁,却少年老成,躬身道:“臣是中郎将吕奉先麾下参军麒麟,奉命前来探望陛下。皇上过得可好?”
献帝道:“早、早朝时候……不刚见过么?”
麒麟:“……”
曹操笑了起来,小孩毕竟是小孩,终究露了本性。
曹操摘下兵帽,笑嘻嘻道:“皇上可还记得臣?”
那少女低呼一声,道:“你是……骑都尉曹操?”
曹操礼貌一躬,道:“正是臣下,您是董贵妃?”
少女道:“外间宫女都是李儒安排的人,臣妾先出去守着。”
董贵妃转过屏风,唤来一名宫女,吩咐几句不可打扰的话,遣了宫人,站在殿中等候。
曹操献七星刀刺董之事早已传开,刘协得见此人,心内再无疑虑,语气中充满恳切,问:“曹爱卿是来救朕出去的?”
曹操让出身后麒麟,道:“皇上稍安,麒麟先生早有计较,当再不似前番功亏一篑。”
麒麟朝献帝道:“请皇上下一道诏书,中郎将吕布正在苦候,只要一有机会,定将手诛董贼,一洗我汉室之耻。”
献帝道:“吕布……他不是董相国的义子么?为何会帮朕?”
麒麟道:“身在曹营心在汉。”
曹操:“?”
献帝:“?”
麒麟:“……”
麒麟改口道:“有都骑尉在,皇上还信不过么?”
献帝战战兢兢:“可有十足把握?若事情再度败露,该如何是好?”
麒麟心内叹了口气,早先还存了一丝侥幸,从这句话看来,献帝确实不堪辅佐,或许是先前曹操刺董失败,董卓反复盘问刘协,给这名十来岁的少年留下了心理阴影,导致机会临近,却缺失了勇气。
曹操插口道:“陛下不必担心,臣等定将一力承担,决不会将陛下供出来。”
麒麟听得额上爆青筋,曹操实在太奸诈,要卖命去杀董卓的又不是你,虚揽了桩功劳不带脸红。
况且那话半是安抚,半是忽悠,诏书都下了,讨贼的时候献帝怎能脱了干系?献帝隐约觉得不妥,却看曹操在侧,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头。
麒麟铺纸,曹操磨墨,献帝十分紧张,落笔时那手兀自发着抖。
曹操专注地看着献帝的字,刘协字迹娟秀,如女子之笔,十分易认。二人沉默不语,只听得见刘协粗重的呼吸,麒麟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数年后,吕布将与此时磨墨的曹操成为死敌,后者更将献帝掳到许昌软禁,做着与董卓相同的事。不知到了那时,再与曹操相遇会是怎么一个心情。
窗外一声唿哨,张辽在报信!
曹操与麒麟瞬间紧张起来,却不敢表现出丝毫不妥,只怕影响了献帝。
又一声,张辽在催促,有急事,麻烦来了。
献帝落笔如云,曹操取来朱砂盒,端着打开。
献帝看了一会,麒麟淡淡道:“皇上,中郎将乃是忠狗一只,此事败露,臣等小命不保,皇上顶多只是挨董贼一通训……”
献帝闭上眼,在丝锦诏书后按了指,血似的殷红。
曹操与麒麟终于松了口气,麒麟又躬身道:“非常之时,恕臣失礼了,告退。”
曹操催促道:“快走。”
献帝道:“你们一定得……一定得成事啊!”
麒麟:“一定!一定!”
麒麟与曹操溜到窗边,兀自嘀咕:“胆小怕事,怯懦迟疑,难怪被董卓关了这么久……”
曹操小声道:“自先帝被李儒强灌了一杯毒酒,皇上就吓坏了,须怪不得他,不过是个孩子……”
麒麟明白了,刘协之弟刘辨因董卓“废立”之事被杀,刘协印象深刻,对董卓、李儒等辈畏若豺虎,倒也怪不得他。
麒麟忍不住又嘲道:“你十三岁都懂杀人抢媳妇了怎么说?”
曹操霎时间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紫,尴尬无比:“贤弟如何得知?!”
麒麟哂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快快,先出去再说。”
曹操哭笑不得道:“贤弟饶了愚兄罢,莫翻愚兄家底。”
张辽打了个唿哨,催促道:“快走啊!董贼要来了!”
曹操刚翻出窗沿,未央殿外已传来通报。
“董相国到——!”
众宫女躬身,董贵妃忙转入屏风后,曹操淡定自若,翻了出去,麒麟正要跃起,已听一苍老声音喝道:“何人在殿内鬼鬼祟祟?!出来!”
麒麟深吸一口气,不防董卓眼力竟如此好,隔着上百步能看到殿内角落,道:“你们快走。”
曹操看了麒麟一眼,麒麟将诏书塞给曹操,吩咐道:“放心。”
曹操倒也识相,转手便将诏书给了张辽,二人闪到殿外御花园对面庭廊中,远远看着未央殿。
麒麟好整似暇转身,扶正兵帽,单膝跪地,道:“末将恭迎董相国!”
“唔?!”
董卓大惊失色,本是随便喊喊,每次来未央宫俱要虚张声势一番,没想到今天真抓住个人,难以置信道:“并州军的人?谁让你来这里的?!抬起头来!”
麒麟抬头,目光与董卓身边的李儒对上,双方呆了一秒,李儒马上道:“此人定不是吕布麾下!他多半是奸细!”
麒麟忙摆手道:“不不,末将不是奸细。”
李儒问:“你叫何名?方才与你同来那人呢?”
麒麟既然敢留下来,便早有准备:“末将名唤麒麟,是吕中郎亲随,李大人尽可放心,绝非奸细,有金珠为证。”
他一手探到自己衣领,尾指勾住脖上红线,扯出贴身佩戴一物,正是李儒替董卓赠予吕布,吕布又随手交给麒麟的金珠。
吕布得金珠与赤兔,成功被李儒策反,杀了丁原一幕依旧历历在目,董卓对那物事记忆极深,一见之下便认了出来。
二人俱是动容,吕布既会把金珠转送他人,面前此人对他来说定是非同小可,“爱将”二字仍轻了,说不定还是亲戚。
董卓大手一挥,冷冷道:“你到皇上寝殿中来究竟有何事?今日若不说个明白,奉先儿也救不得你!”
麒麟心念电转,随口道:“末将迁都时与吕大人守过天子龙车,当时与皇上交谈几句,皇上令末将得空入宫,顺路来与他说说话解闷。”
董卓眯着眼,缓缓踱到麒麟身前,绕了个圈,仔细端详麒麟,又问:“真的么?本相咋就没见过你?”
麒麟低声道:“末将从前一直住在九原,前些日子才来投奔吕中郎,方才与末将同来,见过李大人的那人乃是张辽张文远,他先自走了,相国可遣人唤他回来……皇上?”
刘协在屏风后吓得魂不附体,董贵妃柔声道:“回相国,确是如此。”
李儒使了个眼色,意思吕布身边人,不可乱来,董卓点了点头,表示收到。
董卓忽然哈哈大笑,道:“可造之才,见了本相竟丝毫不惧。”
麒麟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微笑道:“相由心生,相国心中仁慈,面容和蔼,是吕中郎义父,缘何生惧?”
董卓笑声一收,又道:“那你为何爬窗?焉知不是心中有鬼?!”
麒麟答道:“末将山野小子,不懂规矩,怕冲撞了相国。”
李儒连使眼色,董卓正与吕布在蜜月期,知道不可太难为吕布的人,又看麒麟年纪不大,多半也是来当献帝的玩伴,便吩咐道:“罢了,你退下吧。”
麒麟躬身告退,临走时献帝忽道:“麒麟,你……有空多来陪朕玩。”
麒麟恭敬道:“末将遵旨。”说毕装出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去爬窗,董卓怒道:“走大门!”
麒麟赔笑道:“是、是……”
数人被麒麟逗得笑了起来,纷纷心想不过也是个小孩,走出殿外,便听到董卓中气十足的教训:“陛下呐陛下!你要老臣怎么说你?!这么大个人还惦记着玩……”
麒麟出了未央宫东阕,张辽早已等在门外,道:“董老贼没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