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摇了摇头,望着黎蕴那双稍稍有些浅色的眼睛,却还是未向他多作解释,只回答:「你答应下来就好,马车已备好,可随时出发。」
就这样,容不得黎蕴细想事情的经过,他就已经和昏迷过去的时肃殿下同坐在一艘船上,赶水路往太原走。除了他们两个外,当然还有将军的亲信李林大哥一同前往。
将军说走陆路虽快,但太危险,恐怕后面会有追兵,故让他们从水路去云中,顺便到将军熟人那儿补充或换点装备,再定是否转陆路下太原。
而那被将军一掌劈晕的时肃公子,在已经行驶了一半路程的时候才醒过来。他见黎蕴守在自己床前,先是无视,后来发现自己竟身在船上,才慌张地问发生了何事。
黎蕴只好如实相告:「将军大人让小人把公子送到太原百草村,找前丞相范坚。」
时肃听了之后不免一阵心烦,他死都想死了,怎么一群人要拼命救他呢?
「不,我们回去。」
「万万不可!」时肃正欲起身去找船家,黎蕴却急忙拉住他,说:「恕小人无礼,这些天都要得罪公子了。」随后摆出以全身阻拦他的姿势,寸步不让。
时肃哼了声,又坐回了床上,问:「这是为何?」
「公子不可能不知道,使者这次来访有诈。」黎蕴别有深意地瞟了时肃一眼,继续道:「梁王陛下只有两个儿子,再怎么偏爱幼子,也不会对长子痛下杀手,即便要杀,也不至于如此草率。而且听闻近几年陛下身体一直时好时坏,这些天又与时逢公子一同出游……说不定这些都不是陛下的指示呢?」
时肃脸色沉了沉,显然越想越害怕。
小逢真的会趁父皇身体不适,借机控制住他吗?甚至……弒父?
「若是陛下有意立时逢为太子,他下一道圣旨便可,何必大费周章地来九原让公子自裁?若圣旨是真的,时逢是可以名正言顺登位的,他又何必铲除您以称帝?」
是了,黎蕴说的都对,小逢若是不心虚,也不必如此坐不住。
「公子心里肯定都明白,但是您不肯接受兄弟反目的事实,也不想接受陛下或许已经被害,更不愿意担起大梁三千万百姓的性命。您害怕去争夺帝位,害怕争斗一番还是徒劳。您接了诏书,想着一死便能了断,便能痛快,这是一种逃兵的行为,不是您出于对梁王陛下的服从!」
黎蕴蓦地抬头,目光撞进了殿下的视线里,让时肃猛然一抖。
他缓缓开口道:「您只是懦弱。」
时肃不自然地转开视线,被说得一身冷汗全冒出来了。黎蕴字字句句一针见血,无半点错漏,甚至使得他有种错觉,他在黎蕴面前就是□□的。
他又何尝没有想过使者是谁派来的?只是他该如何承认,那就是他的亲弟弟时逢?
「我……」他苦涩地笑了笑,拨了拨随动作垂下来的头发。
他轻声说道:「你说像我这边懦弱,又如何能统治天下?甚至我觉得小逢是比我有能力的,起码他敢作敢为……」
黎蕴冷笑一声,看见时肃这副软弱的模样,昔日对他的敬佩之情也都烟消云散了,说起话来也放开得多,丝毫不怕得罪他。
「两个烂的香梨虽然没什么好比较的,但总要在中间挑一个不那么烂的。殿下是否能统治好天下小人不清楚,但至少您心系国家、心存仁善,这就已经让百姓甘愿服从。可是时逢……当真是不提也罢。」
被讽刺为「不那么烂的香梨」的时肃很大度,脾气没有发作,只苍白地替时逢辩解了句:「小逢还小,只是贪玩。」
黎蕴倒抽一口冷气,这人居然有脸说那比他年长六岁的时逢还小?那他不是还得滚回娘胎多待几年了?
「你爱活不活!只是如果你现在就死了,时逢弒父的事也会算一份在你头上的!」黎蕴真的急了,以前说话的文雅全然不见,已经堪称疯狗喊叫。
他最后再瞪了时肃一眼,见他只木讷地坐在床上,眉头不展,便到船篷外面吹风去了。
黎蕴的话当然不是没有作用的。
时肃一直在想,他真的可以吗?真的必须对亲弟弟动以干戈吗?
于是这天夜里,时肃辗转难眠,脑里萦绕着黎蕴铿锵有力的声音,指责他因一己之私而忘天下之治。他昏昏沉沉地睡下后,又梦到了三千万百姓向他哭诉,时逢登位后屡施□□,一时民不聊生,让他好不心痛。
而此时,船蓬外的李林走进了内部,一脸木然。
在靠蓬口的木板床上睡觉的黎蕴几乎是同时醒来的,那微弱得几乎不可能听到的脚步声让他的心脏又是一阵狂跳,巨大的危机感瞬间袭来。黎蕴半瞇着眼看,却因夜色昏暗也无法看清。
是谁?船家?还是李林大哥?
如果是李林大哥的话……他猛地想起昨日张梁反复思量的样子,心中更是疑惑。李林大哥进来殿下休息的地方作甚?即使进来,又何须把脚步放得如此之轻?
李林看了黎蕴的床铺一眼,发现没有异样,便轻巧地走到时肃床边。
黎蕴已经可以肯定这李林有问题,难保他是想对殿下下毒手!
不容得迟疑,黎蕴扑向李林,把他高高举起的刀撞落在地,声响即惊动了时肃。但李林却未见放弃,用手肘顶向他身后的黎蕴的肚子,趁着这松开的剎那重拾了武器。
「这!」时肃大惊,目睹眼前杀气腾腾的李林,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殿下快走!」黎蕴说着,用尽全力抓住了李林,好让时肃脱身。
时肃一个趔趄,辜负了黎蕴的好意,被后来追上的李林抓到了衣裳。
这时黎蕴却突然翻身一跃,硬是挤进了李林和时肃之间狭小的缝隙,身体意外的敏捷让黎蕴自己都有点惊讶。而本来就能得手的李林并没有想到如此转折,将大刀送进了黎蕴的腹部,顿时鲜血直流。
黎蕴忍痛,并使出全身力气拖着时肃一起跳进黄河,两个身影顷间消失于水流中。
李林看着两人消失,却并未跟随他们跳下去。
他心想,那小子着实碍事。
他皱着眉走向船另一头的船家,干净利落地一刀抹在船家脖子上,然后把见血的大刀收回刀鞘中。
跳下黄河的时肃不似黎蕴,还是有清晰意识的,他从后紧紧抱住黎蕴防止湍急的水流把他们冲散。
☆、初见神棍
黎蕴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冰冷的身体泡在更寒凉的河水里,体内的血却一点点流出,失去仅有的热源。
可以肯定的是,他曾经跟现在一样受过重伤,也曾经跟现在一样意外堕河。
曲折的河道弯道甚多,时肃也随即被水流拍打到石壁上,晕了过去。幸而两人并未分开,他们继续被河水冲走,随着弯曲的河道南下,然后搁浅在河滩上。
两人中首先醒来的是时肃——他周身发冷,却无暇顾及,因为一旁的黎蕴伤情更加严重,大量的失血和受寒使他冻得整个人都失去知觉。
时肃看着黎蕴冻得发紫的嘴唇,心想道一定要救活这小兄弟。
他背起黎蕴,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时肃问了好几个村民才知道,这里是大路镇的一个小村庄,贫困非常,走到最西边才有一家残破的客栈供人落脚。
时肃和黎蕴当时逃亡得急,身上并未带银两,正跟店小二商量着,就被一把温雅低沉的男声吸引了注意。
「把他们的房钱也付了。」
来者是个高高瘦瘦的白衣男子,眉目算得上清秀,但面颊却有些消瘦,肤色也白得不似活物,成了一种不伦不类的肾虚模样,倒是可惜了一张能勾引小姑娘的俊脸。
他突然出现在时肃身旁,并在柜台上放下一锭银子。
时肃心中虽生出些警惕,但碍于囊中羞涩,倒也没拒绝他的帮助。
「施某谢过公子了。」
那男子不温不火地开了口:「你这朋友伤得很重,先上去吧。」
上楼途中,时肃感觉到自己背后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几次转过头去,都发现白衣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本来时肃以为他是有兴趣结交朋友,便自我介绍了一番,但那白衣男子却只漫不经心地听着,上了楼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作打扰。
……那锭银子难道只是为了展示他很有钱吗?
不管如何,时肃此刻最在意的也并非白衣男子,而是受了伤的黎蕴。他从未做过照料人的活儿,单是帮黎蕴清理伤口就已经叫他手忙脚乱。
时肃从楼下打了第二盆水回来时,房里竟多了三个人。
白衣男子带来了个年轻大夫和小姑娘,那大夫检查着黎蕴的伤势,小姑娘则负责继续清理伤口和传递药品。
白衣男子看到端着脸盆的时肃,自来熟地走近,把他手中的脸盆放到桌上。
「施公子不必担心,子晏是个大夫,会替你照顾好这位小兄弟的。」
「白某看公子衣裳破旧,特地送来了两套衣服——虽然也不是全新的,但也请公子先将就着穿。」
那白公子体贴入微,连时肃自己都快忘了他穿着一身泡过泥水的衣服,难为这白公子还替他记挂着。时肃接过衣裳,在屏风后擦了擦身子再换上干净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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