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总管带着一群人进了偏厅,而时熠景已在此地等候了。
时熠景作为大公主,却一点大公主的架势都没有,她服装简便,甚至连发髻都懒得梳,只单调地绑了条马尾。这也同时让时熠景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人仍显得十分年轻,只当是成熟一点的寻常女子。
她一抬眼,便对时肃眉开眼笑,招呼着几人过来坐下。
林子晏和黎蕴都自觉地站到了白思齐和时肃身后,只有殿下和那不要脸的家伙应了时熠景的话坐在她对面。
「大姐请我们来,想必不是叙旧吧?」时肃先发了话。
时熠景轻笑了一声,开始说:「我确实多年没见你了,二弟。当然此时,已经容不得我们叙旧了。」她话锋一转,突然严肃起来:「时逢那小王八蛋宣布父皇重病,我们现在就要先带兵把他拿下,不然等到他登位成功,朝中各派势力又不知要往哪边倒了。」
「可是我是逃出来的,哪有什么兵能让我带呢?」时肃摇摇头。
他昨夜偷偷离开溜回皇城,实在是气昏了头,为父皇着急,从没想过要是被抓到要怎么办。他承认自己鲁莽,心里也明白白思齐和范坚先生说的都是对的,但这两人纯粹是在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角度看,那被不知道怎么样了的梁王可是他父亲!他又怎能做到如此理智?
显然时熠景也是敬重尊爱他们的父皇,才有了这个主意。
可时熠景是不一样的,她说这话十分有底气:「谁说没有兵给你带了?你当杨家是死的?」
到底是跟随丈夫来往战地的女子,也是大梁第一个公主,样貌清秀是掩盖不住她眉目里的冷冽杀意的。
「你敢留那小王八蛋活命,我就跟你拼命。」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威胁道。
她知道时肃太重情,不希望他因为情份而退缩,放弃皇位。
「我……」时肃心里仍然不定,若是可以的话,他希望一个都不要少,父亲也好,小弟也好。
黎蕴发现了殿下的犹豫,为了掩盖他的迟疑,不让大公主瞧出来,他硬是插了话:「大公主放心,此等杂活不必劳烦时肃殿下,小人自会处理该处理的人。」
时熠景见区区一个下人竟胆敢插话,便第一时间皱了眉,听到他形容杀死时逢为「杂活」又开怀笑了起来,细细打量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兄弟。
时肃怕黎蕴此举会冒犯他大姐,便出声介绍:「这位是黎蕴小兄弟,已与我结拜为兄弟。」
……等等殿下,我并没有答应好吗。
「结拜?」时熠景一听便来了劲,遂多问了句:「为何?你这个做法欠缺思量,不妥当,不妥当。而且……」
跟黎蕴当初想的一样,皇亲贵族是不能随意结拜的,多认了一个弟弟,就代表皇家又多了一条血脉,影响的不单是时肃一人,更是他们背后整个时氏。
「这小兄弟恐怕不是中原人吧?」
「等等……黎蕴?」时熠景似乎想起了什么,蓦地站了起来,向黎蕴走近:「你可是银川黎家幼子?」
银川黎家?
离入将军府做小厮已经过了快一年了,黎蕴都快忘记追究他的出身了。他不是没把情况告诉过林子晏他们,但是单凭一个令牌就想找到其来源,形同大海捞针。所以此时一听到有门路,他便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了起来。
若他是从银川来,这也是合理的,从银川落水确实可以一直漂到九原去。
「小人已失忆,不知大公主所说的银川黎家。」他对面前女子摇摇头。
「北地郡太守黎弼大人一年前被抄家,其幼子一直下落不明,你是何时失忆的?」
「约莫一年。」
「那便是了,虽然我不太会分辨胡人的长相,可也记得黎夫人外貌与你颇为相似,上唇饱满而翘。」
黎蕴闻言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
这动作被大公主看在眼里,引得她一笑,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说:「你不记得没关系,你只要知道黎大人是个好官就够了。」
「好官……又为何被抄家?」黎蕴呆呆地问。
他听了这么些事之后还是想不起过往的任何事,却为这位黎大人可惜。
听到他的提问的时熠景认真了起来:「我听闻黎大人被抄家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据说是贪赃枉法而抄的家,可我是不信的。我与大人只见过几面,多数的事情还是承熹告诉我的,但大人绝对是个清明廉政的好官。」
「因为觉得大人冤枉,我随后便展开调查,发现黎大人这案竟是徐运一手包办的,而且他的人还在北地郡那儿杀掉了好多胡人——都是移居大梁的月氏人。更怪异的是,徐运的人也是胡人。」
「是匈奴人。」
时熠景随着声音传来的方位转过头,发现是那坐在位子上的白衣公子,遂问:「你怎么知道?」
白思齐回道:「因为黎蕴。他身上有月氏国的令牌,还有匈奴钉刑的痕迹。」他冷笑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接着说:「原来是徐运。」
「怎么?」
「他杀的这些人都是月氏人派来中原的细作,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想必是作刺杀我朝天子用的。而匈奴人突然杀了他们,为什么?匈奴人怎么会乖乖任徐运差遣?」
时熠景猛地睁大了眼睛,被白思齐所说的惊到:「徐运给了匈奴人什么好处?」
只见白思齐摇摇头,说:「什么好处不重要,重要的是匈奴人会帮助时逢称帝,他们肯定会发难拖住镇守边关的三十万兵力,被蒙在鼓里的月氏人也可能会一起攻打,西北的杨家军也势必不能分出兵力来。」
「大公主,恐怕……要夺回皇位,不是那么容易了。」
☆、分离前夜
经过一番商量的几人在大公主的府邸休息了起来。
匈奴人与徐运勾结已是定数,可是他们的傻子盟友却未必。月氏跟匈奴之所以会同一个鼻孔出气,只是因为他们都想南下占领大梁肥沃的土地罢了,两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所以此时若月氏人知道匈奴人已经抛弃了他们,暗中与大梁通气,他们会不动以干戈吗?
白思齐是这么想的,他打算让黎蕴去一趟月氏国,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或者威逼利诱他们转而攻打匈奴。这样不仅匈奴无暇出兵大梁,两国的兵力也会削弱不少,对大梁来说实为喜事一桩。
可是他们也不能把月氏人看得太傻。
大梁的两个皇子在内战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是侵略大梁的最好时机。
所以这就很考验使者的游说能力了。
突然被分派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任务的黎蕴很是惊恐,去月氏国,他都不认识路呢!
白思齐让他别太担心,说林泱泱会陪他过去的,这让黎蕴心更塞了。
至于时肃,就真的如他所愿地即将启程回咸阳了。
大公主没从西北给他调兵,因为月氏国的态度尚不明确,西北边防不可空缺,但是时熠景把她太原的全数兵力都给时肃了。太原杨家辖下的士兵虽只有五千人,但带着这么些人,总比没有的强。
她知道今日一见,这消息不久之后便会传入时逢耳中,太原也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她打算到西北军营找杨承熹。
于是三方的线路都很明确了:时肃回咸阳,黎蕴去月氏国,时熠景往陇西。
过了今夜,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大家了。
黎蕴坐在公主府内院的台阶上,看着漫天星河,很是担忧。坐不了一会儿,他又在内院中刷起剑来,一招一式似深深刻在他脑中,随便比划都似是浑然天成的一套剑法——都不知道这叫什么,是谁教给他的呢。
「别耍了,等会儿伤口要裂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黎蕴没能从黑乎乎的槐树下辨明来人的容貌,却一听到那低沉好听的男音便知是白思齐。黎蕴擦了一把汗,提着油灯慢慢靠近。
「白……大哥。」
白思齐不客气地笑了。
黎蕴一直当他是神棍道士,是不正经的江湖术士,从来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若是跟着林泱泱叫他白大哥又叫不出口,叫他白思齐又好像过于无礼,最终变成每次叫他都别扭而不定。
「不用勉强,你想叫我喂,也不是不可以。」
「……我才没那么无礼呢。」
见黎蕴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白思齐脸上的笑越发上扬了,他对他招招手:「过来。」
黎蕴闻言便靠近了些,却突然被一把抱住,吓得他手上的油灯都脱了手。油灯在地上滚了滚,火光瞬间便熄灭了,整个庭院一片黑暗。
他想伸手推开白思齐,伸到左肩上的手却猛地被白思齐咬了一口。
……疼。
「你做什么?」有病啊!
「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为什么!」
「唉,我中了狐毒,我好冷。」关我屁事!
白思齐越来越无赖,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挨在黎蕴身上,头还放在人家肩膀上。而黎蕴也对这团黏糊糊的生物没辙,便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
「你明日便要出发去月氏国,我且吩咐你几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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