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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罐子破摔 完结+番外 (非天夜翔)


成都口音与荆楚一带大是迥异,家中侍婢没跟来,身旁仅一个姜维,阿斗反而有点想念荆州府内下人。
新家侍女长得俱是漂亮,脾气也泼辣,偶有大声叽呱,那话阿斗与姜维却全然不懂,直有种把鸡丢到鸭窝里的恐惧感,亦不吩咐人伺候了,两人便自己收拾行李。侍婢们有的掩嘴偷笑,有的小声议论这两名清秀少年,这下令他们更是不自在,片刻后姜维出去搬书,阿斗便怔怔在榻上坐着。
姜维回来时,手中却多了两张条子。
“这啥?”阿斗挥手示意侍婢出去,展开纸条。
姜维茫然答道:“这张是军师给的,这张是法先生给的。”
“法先生?”阿斗疑道,忽想起入城时庞统也给了自己一张条,遂把三张摊开,并排铺着。
庞统的纸条:“青城殿前车马碌,都江堰中白水浑;蚕从千丝绕指过,蜀地锦芳万古存。”
阿斗莞尔道:“庞先生怎的写了首打油诗。”蚕从王,蜀锦的典故他是懂的,看了半天,看不出蹊跷,又看诸葛亮那张,道:“山河……吞……这字怎么念……我靠,先生老写生僻字干嘛!”随手便揉了,扔到一旁。
姜维拾起来笑道:“先生的也是诗。”一面推道:“我不懂,都给你的,你自己看着办。”
阿斗又取另一张纸,字体娟秀,极似女子手书,嘲道:“法先生?法正?这字倒漂亮。”
法正递的条子却是一首中规中矩的描景诗。阿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把诸葛亮的扔了,不解其意,只得作罢。诸葛亮、庞统、法正,这三名蜀国最有名的谋士都给自己递了诗,有何用意?
直到十天后,江东派来使节,刘备设席接风时,阿斗才知道,这三首诗是干嘛用的。
高智商谋士果然从不浪费时间,做那无意义的事,可惜诸葛亮的诗被他拿去擦墨笔;庞统的诗被拿去引火烧秋叶,烤地瓜;法正的诗则被拿去垫了茶杯。
来使以虞翻居首,又有吕范数人,俱出身江东望族。
刘备取了益州,孙权自遣人道贺,其中曲折按下不提,先说席间主客把酒,虞翻一再以言语试探刘备政见,并旁敲侧击,只避开诸葛亮庞统。
虞翻年岁本高,又身为客,言语中提及借荆州一事,便颇有微词,刘备身边谋士虽有不忿,亦奈何不得。
阿斗坐在马超背后,与姜维二人叽叽咕咕,分那酱肘子分得乐不可支,忽听刘备提到自己,心中便打了个突。再认真听去,说的却是荆州一事。
“……玄德公如今在位,可保荆州风调雨顺,稻香鱼肥;然而他日之事,却难下定论。”
刘备诚恳答道:“备常言传身教,行政当以万民为命,公嗣虽小,却也知得人心者得天下之理。”
虞翻却哈哈一笑,答:“都道刘景生之子若豚犬,只怕……”
那话说得极是不客气,借刘表的两名废物儿子来影射刘备之子刘禅,阿斗还未制止,姜维便冷冷哼了一声。
虞翻终于觑到时机,莞尔道:“席后那一表人才的少年郎,可是刘公嗣?”
不待阿斗应声,虞翻又嘲道:“我江东能人寥寥,然观孟德之子--曹子建却是出口成章,文思惊世。诸葛先生上次来江东,辩才无碍,大家都是领教了的。须知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此名师,公嗣却又如何?”
阿斗此刻想挥起青虹剑,捅个对穿的人不是虞翻,而是诸葛亮。
再给自己活两辈子,估摸着也不够给曹植塞牙缝的;诸葛亮舌战群儒,跟你们结了梁子,不敢寻师父晦气,就来找徒弟麻烦,这算啥?还搬曹子建上来和刘禅比,唯恐自己丢脸丢得不到家么?
诸葛亮一笑道:“既是如此,虞都尉随指个题目,让公嗣吟几句便是。孔明虽所学浅薄,教导之责却须臾不敢忘。”
阿斗无可奈何,只得起身立于殿中,浑身只觉如芒在背;庞统,法正,诸葛亮三士俱眼望刘禅,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选择背谁的诗,同时也代表着自己的立场,是倾向于刘备旧部、荆州士人、还是益州望族?
虞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戏谑道:“既取益州,便以蜀为题如何?”
这下阿斗油然生起钦佩之情,三张纸条竟是全部点中正题!
阿斗撩起袖子,擦了擦油光贼亮的一张嘴,笑着扫了殿上一眼。
唇绛红,眉凝墨,星眸朗目,好一副翩翩文材公子佳容!虽是竭力装出痞子模样,那眼中却蕴有灵气跃动,隐隐切合了造化灵秀之意。
“公嗣曾在荆州城遇过一名隐士,乃是前朝得道高人。”阿斗懒洋洋道:“其诗颇有……”
虞翻不待阿斗说完,便讽道:“隐士?荆州城内一无名川大山,二无深潭老林,何来高人隐士之说?该不会是被那市侩小人……”
阿斗翻了翻白眼,反唇相讥道:“虞都尉此言差异,须知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五岳总共就这么点地方,若高人们都挤在一处,不掉价么?还是方便随时互相踢馆子?”
虞翻本想出言奚落,不料阿斗一张嘴竟是与诸葛亮同样犀利,不敢再小觑,遂缄默不语。
、只听阿斗道:“阿斗曾有幸伺候这名前辈润笔磨墨,见其作诗一首,借花献佛,让虞都尉见笑了。”
阿斗忽地怒喝道:“噫吁嚱!”
“……”
先前还满脸惫懒模样,下一刻便如疯子般中气十足爆喝,虞翻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把酒尽数泼了一身。
刘备睁大双眼,嘴角抽搐,不敢相信般地看着阿斗,只求这场闹剧快点结束,想令他滚回去继续啃肘子,却被诸葛亮使了个眼色阻住。
闹剧的始作俑者却闭着双眼,站在殿中央,沉默了许久,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微笑,直令刘备按捺不住,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时,阿斗方开口道:“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从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阿斗睁开双眼,双眼直视刘备,继而一口气诵道:“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听到此处,场内众人不约而同心头一凛,坐直了身体,诸葛亮转头望向庞统,只见庞统亦是一脸茫然。
李白之诗何等精妙?此刻纵是由一名少年郎诵出,未入声情并茂之境,然而光听那词句,亦令人有回肠荡气之感,阿斗一路背到“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倏然停了下来。
半晌后,阿斗嘲道:“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说毕又向虞翻,吕范等江东来使露出一丝嘲讽神色。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阿斗喃喃道,笼了袖子,垂头立于殿前。殿中落针可闻,虞翻瞪着双眼,浑忘了置词。
庞统打破了这宁静,道:“较曹孟德之子何如?”
只听虞翻吸了口气,实在无法相信这诗是阿斗作的,事实上当然也不是他自己作的,然而剽窃狂事先言明,取自高人手书,真真假假,谁能分辨?虚虚实实,你能奈何?别说事先请人抓刀做好,纵是诸葛亮作诗,亦决计无此深厚功力;再者,有这般才华的诗人会愿意给一个废物当枪手?
阿斗忽地一笑,侧着头,道:“公嗣自然不及子建,再给大家讲个笑话罢。”
“话说曹操有天遇了蒋干,便问候道:‘干,令堂好吗。’”
“蒋干答道:‘家母很好,操,令尊令堂呢?’”
“没了,这个才是我自己想的。”阿斗嘿嘿一笑,转身回席,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们想说,娘当初怎不把我一并扔进井里。”
三秒后,主桌上,张飞方爆出一阵轰雷般的大笑,庞统,诸葛亮,法正,马超,刘备诸人俱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数日后。
一间不大的院落中,阿斗躬身推着磨,姜维则一脸同情,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角落,剥起了黄豆衣。
“你不说那笑话多好,画蛇添足。”姜维忍不住道:“白白罚推这十天磨。”
“我要是他,我也会说。”院里房中,传来笑盈盈的女声,那女子不屑道:“一群自以为是的男人,什么破玩意儿。”
阿斗动了动腰,腰上酸痛无比,嚎道:“师娘就别拿阿斗消遣了。”
那女子正是黄月英,停下手中活计,道:“那诗真不是你写的?”
阿斗苦笑道:“我写得出来么我?”
黄月英皮肤色泽黯淡,虽不是历史上描述的丑女,亦称不上美,然而这么一个长相平庸的女子,眸中却满是慧黠之气,想了想,笑道:“那也未必。初时都道你是个碌蠹,此刻再瞧你这鬼灵精模样,却连我也看走眼了。”
阿斗不答,直起腰,擦了把汗,姜维忙上前帮他揉肩膀,黄月英又道:“荆州哪有什么高人;纵有也决计逃不过我眼。”
阿斗知黄月英素来混迹荆州市井,与三教九流交好,这话瞒得过诸葛亮,须瞒不过黄月英;虽是这么想,却仍调侃道:“师娘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那刚才说的啥?”
黄月英先是语塞,继而笑得花枝乱颤,少顷正色道:“磨也推一天了,还杵着不走,想喝豆浆不成?要问就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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