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唐桥渊忽然将他抱起,方素才回过神来。这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时难以发现,此刻看他一身红衣,方素骤然想起,今日是他与这人成亲之日。
所有不安重回脑中,方素坐在床边,那人去桌前几步,取来盛着清酒的小巧银杯两只,罢了坐到他身边道:“已拜过天地,就差这两杯合卺了。”
方素接到手中,虽紧张,却仍旧乖顺,一言不发地依他饮下交杯。
从未饮酒之人被辛辣酒水呛得低咳,唐桥渊替他拍抚后背顺气,笑着说他“怎么不知慢些”,随后见他许久不见缓和,眼泪都快出来,忽然垂首吻住他的双唇。方素愕然,嘴里交融着酒气,舌尖被这人怜惜轻吮着,思绪溃不成军。
半晌之后,唐桥渊放过他,有意抚摸着那张滚烫的脸颊,问:“好些了?”
方素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身体僵硬,脑中绕着“洞房花烛”几个字,畏于深想之后的事情。
然而出人意料,唐桥渊在吻他之后却未再做出其他举动,起身到桌边搁下酒杯,折回后蹲下身来替他脱去鞋袜,扶他躺到床上去。
“脚伤未好,我先替你擦药,便梳洗早睡吧。”
方素懵懵点头,茫然不解。
红烛点点燃烧,那人一身红衣坐在床边,如待珍宝般替他轻揉脚踝。
灯光打在唐桥渊侧脸上,方素抿唇望他,忽然便在心底不为人知之处,生出一丝不能明晰的期冀。
如雨后春笋,破石而出。
5
这是方素自娘亲走后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
明明是身世飘零、慌乱迷茫的时候,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产生了无比强烈的依托感,仿佛过去十几年来身在家中都似外人,如今身为男子嫁与他人,反倒心有所归,不必忧虑其他。
唐桥渊睡前未做任何令他羞窘的事情,只是按摩过他的脚踝之后,洗去手上残留药酒,把他拥在怀里轻吻眉眼唇鼻,温存动作,不含情欲。
方素没有感到抵触,觉得这人干燥却温暖的双唇足以恰到好处地安抚他,闭着眼放松下来,思绪渐远。等到再醒来的时候,自己竟主动偎在唐桥渊怀中,脸颊贴着他的颈窝,睡得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
这人早便醒了,只是一直不忍吵醒他,便一动不动地将他揽着,因而方素的一举一动根本掩藏不住,此时才知羞赧,躲也躲不及。
“睡好了?”唐桥渊的手臂将他松开几寸,低头吻他滚烫脸颊。
“嗯……”方素点头。
唐桥渊坐起身来,动了动微麻的胳膊,俯身扶他,嘴里说道:“本想带你去府外走走,可你脚伤未愈,不太方便。”
方素抬眼,想说自己只是轻微扭伤,没他想的那样夸张,也根本不严重,何须如此小心对待。想了想却又觉得说与不说无甚差别,反正出不出府自己都不太在意,寄人篱下,全凭此人安排就好。
唐桥渊未察觉他所想,随口接着方才的话又道:“所以不如晚几天再出去,这两日留在府中休息,我教你写字,要是腻了,我还可以念书给你听。”
方素双眸盈亮,傻傻地重复他的话:“念书给我听?”
“不喜欢?”这人弯唇笑问。
方素连忙点头答应:“喜欢。”急切模样,惹得唐桥渊垂首闷笑。
于是早饭过后,这人便抱他来到院中,亭下石桌上,短短时间内便被人从书阁搬来高高几摞书册,分门别类地摆放好,等着唐桥渊自行挑选。
方素在旁坐着,认的字不算太多,看不懂那些书讲的都是什么内容,安静等着那人挑好。唐桥渊选了一阵,发现了一本画册,配得文字不多,图像倒很生动,笑着侧过头去问道:“素素怕不怕精怪?”
方素先是没懂,待到这人把书随意翻了一页递到眼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说的是那些民间的志怪传说。那图上画着一个呲牙咧嘴的怪物,八只手脚,三个脑袋,恐怖却又滑稽。光天化日之下,看着这样的图实在不令人害怕,方素浅浅笑着摇头,抬眼看向唐桥渊时,面上很有几分期待。
唐桥渊心下觉得选对了,执着那本书坐到他身旁去,把书翻到第一页,从头给他讲起。
这书里其实没什么故事,每一页都画着一种怪物,配上文字说明其形貌与厉害之处,余下的便都由人自己想象。唐桥渊一边读一边编故事,绞尽脑汁哄身旁这人开心,方素听得入神之时偶尔会开口简单问上两句,他皆仔细解答,说得头头是道,就像自己真见过那般。
讲着讲着,薄薄一本便翻到了尾页。
方素未尽兴,罢了竟问道:“嗯……你知道大头鬼长什么模样吗?”
“嗯?大头鬼?”唐桥渊听都不曾听过,脑里却迅速胡乱编造起来,嘴里问着,“素素在哪里听过?”
方素回忆道:“小时候娘亲讲的,每每天黑下来,我娘便不许我出门去,说外面会有专吃孩童的大头鬼。”
唐桥渊了然,难怪他不曾听过,原来是他那位未曾蒙面的丈母娘诌来哄骗方素的,当即笑了笑,故意回道:“嗯,那我知道,这种鬼长得就像一根糖葫芦,棍上只有一粒山楂,顶在最上头转转悠悠。”
方素随着他的描绘想象了一下,没忍住弯了弯眼角。
唐桥枫见他喜欢,愈发编起了劲儿。
“那脑袋太重了,走起路来便容易晃荡,像这样转啊转。”这人说着,动着脖子学起来,方素一双明眸认真地看着他,视线随之移走,不提防在这人转近时忽然被亲了一下唇角。
方素呆呆地,脑里竟还想了一下,这人究竟是在编故事,还是真有这样的大头鬼……疑惑尚未思透,唐桥渊执书之手已绕到他后背去,垂首靠近,不似方才捉弄似的轻轻一点,而是满带柔情,含住他的嘴唇抚慰。
方素闭上双眼不再思考,任由这人趋舌闯入,抬手捏住他的袖摆,竟浅浅地给予回应。尽管生涩又紧张,唐桥渊依旧感到欣喜若狂,原本有意收敛的侵略气息渐露半分。方素紧阖的双睫颤抖,逐渐被这人倾压抵靠在亭柱之上,许久之后,因呼吸不畅而发出难受低吟。
唐桥渊拉回理智,终于结束这绵长一吻。
手中书册,已被攥得发皱,扭曲不成形。
方素胸膛起伏不定,垂眼避开他的视线,片刻后却被这人托着下颌抬起头来,见他目光如火般炽热,凝望着自己,话语低沉且不容反驳道:“你已与我成亲,拜过天地,饮过合卺,是我真正娶过门的人。”
方素不知他所言何意,安静等着下文。
唐桥渊却问道:“你当如何唤我?”
方素一愣,难以启齿地抿紧双唇。
原来这人是留意到了。
方才他询问问题的时候,口中有一瞬间的迟疑。
方素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即便知晓了他的名字,也都无法大大方方地念出来,心底里总觉得自己与他是不一样的人,没有那样的资格亲近唤他,便只好囫囵而过。
唐桥渊注意到了,心疼之余,自然不愿意放任他如此下去。
“你便叫我‘桥渊’,你若不叫,我便全当听不见了,”这人有意说道,明知自己不忍,却偏要假意骗他,紧接着又将声音放得轻而暧昧,笑道,“你若开口叫‘相公’,我更乐于答应。”
方素面色转红,再听他说下去几乎就要无法自处,这人得不到他的回答偏又不肯松手,只好小声而短促地喊了一声:“桥渊……”
唐桥渊满意弯唇,收手之前,在他面上轻吻一下。
方素眼底蒙出细细水雾,不知是惊的还是急的,唐桥渊看得心软,不再过多逼迫,揽他在臂间哄道:“你只是还未习惯,等你有朝一日清楚知道与我之间的关系,便会毫无顾虑地依赖于我了。”
方素半知半解,眼下还想象不到这人话里情境,只隐约觉得自己其实是愿意依赖他的,之所以踌躇不前,不过是畏惧未消,还不能清晰看透前路。
失去一位至亲,又被另一位至亲抛弃,方素不知还能相信什么。倘若世上真有神仙,能亲口告诉他,往后的一生都有这一人爱他,他一定再不怀抱任何恐惧,连性命都愿付与此人……
方素试探着抬手,缓缓回抱住唐桥渊。
春末微热,夏意悄然而至。
自来到这华贵府宅里后,方素尚无机会出府去走过。倒也不能说是没有机会,而是自己无所要求,唐桥渊又始终惦记着他的脚伤,因而连主院都少有让他离开,便更不提其他地方。
数日以来这人一直陪在身旁,绝大多数时间可说是寸步不离,教他认字写字,陪他念书聊天。方素走神发呆时思索过唐桥渊的身份,不知他究竟作何营生可以天天留在府里,更不知身边上上下下缘何都叫他一声“庄主”。
想了许多回,却没有当真开口问过一次。
方素与之相处以来,行为举止日渐放松,不再显得局促不安,但如此已属难得,难以更进一步,敢于询问对方的私事。
唐桥渊怜他,虽看出他仍还不够自在随性,然而对他细微间的改变已足够欣慰,便亦不打破,万事只等着一步步慢慢变好。
而方素脚踝处的扭伤,渐渐地,终于在这些日子里被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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