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也不行礼,冷冷道:“徒弟,我为你刺杀了周天子。又与龙阳君达成密议,只需乐毅退兵,六国联军士气低落,让王翦领兵出征,顷刻间便能瓦解联军,你到底在想什么?”
嬴政不敢与浩然对视,答道:“没想什么。”
吕不韦咳了一声,打圆场道:“轩辕太傅与白先生可识领军之道……”
“没想什么?!”浩然置吕不韦之话于不闻,一怒上前道:“为何不放姬丹回家?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就是伐交,我只道你不再意气用事……”
“我知道了!”嬴政不悦道:“太傅!你累了,回去歇下!”
浩然难以置信般看着嬴政,许久后道:“你留下姬丹究竟要做甚?”
嬴政眼中流露出愤恨的目光,看着浩然的靴子,答道:“不做甚。”
浩然道:“让他走。”
嬴政不答。
浩然道:“国内本在休养生息,我出使时已有破去六国联军之法,本不费一兵一卒;你执意如此,战事一启,七国兵员死伤动辄十万数。你真想好了?”
嬴政一张脸涨得通红,呼哧呼哧喘了一会,然而却终究拿浩然无计。
浩然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强的,位高权重,又是庄襄王托孤重臣,身居太傅,无法以言语相斥。更不可能派兵来拿,若是惹得浩然发飙,只怕全宫廷禁卫加一起,亦不够他一个手指头。
想了许久,嬴政忍气吞声道:“太傅教训得是,徒儿明白了,明日就放姬丹回去。”
“今夜就放。”浩然道。
嬴政抬眼,与浩然对视,终于点头。
浩然看了姬丹一眼,后者吸了口气,眼眶通红,浩然见其模样,终究心下不忍,道:“罢了,让你师兄弟二人叙一夜话,明晨五更,姬丹到我处来,我送他出函谷关去。”说毕朝吕不韦一拱手,转身匆匆离去。
浩然并非未收过徒弟,而是从未收过这等顽劣不服道理的徒弟。
当年浩然首徒周武王姬发得阐教之助,身负天命,亦对浩然崇敬无比,时刻执弟子礼,连说话亦不敢大声了,何时见过像嬴政这种不开窍,敢于硬着脖子顶撞的少年?
但浩然尚且不知今日一席对话,已为来日太子丹身死,嬴政追究责任之事埋下了祸根暂不提。
且再说浩然当夜离了嬴政书房,心中七上八下,虽刚训完嬴政,然骂归骂,帮终究是得帮,蒙武非名将,决计敌不过信陵君。再说烂摊子说不定也是因为自己而起,事情搅到这地步,必须让王翦与白起出马了。
过御花园时李斯已守株待兔良久,一见浩然,只觉来了救星,忙上前道:“太傅留步!”
浩然见李斯脸色难看,只以为也是来说姬丹之事,扯住李斯道:“无需多言,事已办妥,我正要到王翦府上走一遭,李兄与我同去。”
李斯闻言一怔,道:“嫪毐之事,太傅已知道了?”
浩然愣住了,反问道:“嫪毐?!”
他竟是忘了这茬。
“太傅出使之时,咸阳有一浪荡子当街调戏妇人……”李斯低声随着浩然走出咸阳宫,一面匆匆说道。
外患未除,内忧又起,浩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背书般连珠炮道:“名唤嫪毐,吕不韦将其阉了入宫,送给太后当近侍,谁知是个假货……那话儿还没割,只在大腿上划了一刀。”
“对对对”李斯道:“原来太傅早就知道。”
浩然哭笑不得。
那夜李斯与浩然二人商量定了计策,李斯前去太尉府征调兵员,准备文书将印。
浩然则去寻王翦,王翦在朝廷中本依附范睢,范睢告老后不愿投奔吕不韦,遂空有为将之才,却苦于不得重用,此刻一听要着自己去替蒙武,当即应允。
浩然又回到宫内住处草拟奏折,只等明日早朝时呈上折子,王翦便可出征。
阵前换将虽是大忌,但浩然极有把握蒙武敌不住信陵君,不定明日函谷关大败的军报便要递到咸阳。说不得只得当一次奸臣了。
子辛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全身旧疤处处,已大部分愈合,此刻像是颇有点困,道:“你如此护着那暴君徒弟做甚,当心来日翅膀硬了,反啄一口,没你好果子吃。”
浩然揉了揉眉心,道:“师父为了闻仲,把昆仑山屠得干干净净都做得出,我跑这么一晚上,又算什么了。”
子辛嘲道:“那可大不一样。”
“好些了么?”浩然转头望去,见子辛不答话,像已睡熟了。
连日奔波赶回咸阳,这天又忙了整整一夜,浩然也觉疲惫得无以复加,只抬眼望向铜壶。
五更了,姬丹还未来。
浩然睁着困倦微红的双眼,直等到鸡鸣,日升,却不见姬丹人影。
少顷到早朝时,浩然终于坐不住了,为子辛拉好被褥,随手取来奏折,抽出叠在袍服下的笏板,亦不换朝服,就这么匆匆赶往金殿。
殿下群臣站立良久,未见嬴政朱姬临朝,吕不韦更是不见人影。
“今天怎么了?大王呢?!”浩然蹙眉道。
群臣议论纷纷,几名老臣围上前来与浩然寒暄,浩然敷衍点头,却见一宫人上前道:“储君有令!今日罢朝!”
百官登时炸了锅,当即便有一武官道:“前线战报,十万火急!末将请面呈大王!”
宫人显是见多了这场面,忒是油滑,道:“储君抱恙,早间已传吕相上殿,大人请在此稍候,一应军情朝吕相禀告便是……”
浩然却全不把这宫人放在眼里,朝那武官道:“跟我来。”
“哎哎哎——太傅你要去何处——”宫人喊道:“储君今日谁也不见——!太傅!”
众臣纷纷上来拉浩然,只是拉不住,浩然带着前线来的那武官从金殿那天子门外大步迈出,过白石道,穿九龙桥,宫人一路追来,惶急大喊,直到通往嬴政寝殿那路上,宫人急了,喝道:“钟太傅——!你要欺君犯上不成!”
若有子辛随行,当会提醒浩然先回头一剑,解决了那报信之人,再巧妙绕过御林军,揪出嬴政,然而此刻浩然孑身一人,只不顾身后不住尖声猛喊,大步流星,早已惊动了寝殿四周巡逻兵士。
停得一停,上千御林军像是得到消息,密密麻麻排阵,各个拔剑,护在寝殿门口,为首御林军队长高声道:“钟太傅请回!储君身体不适,不见外臣!”
浩然打量那领军队长,见其亦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嘲道:“胆子不小,敢在我面前用剑,谁家的小子,报上名来!”
那少年不禁退了半步,不敢持剑指向浩然,抱拳道:“末将蒙恬,太傅请回。待储君起身后,末将禀告储君,定会通传,还请太傅勿要逾了君臣之礼。”
蒙恬又道:“末将亲随一千四百四十人的性命,家小,都在太傅一念之间。望钟太傅成全。”
言下之意,竟是接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放浩然进去。
浩然若存心找嬴政的麻烦,当不惧这区区千人,然而此刻他已懒得与嬴政多说,随手取过那武官手中军报,连同自己的奏折,对着蒙恬招了招,道:“蒙恬,待得储君心情舒坦那会,你把这两封东西给他看看,姬丹也不用放了,将军也不用换了;让他收拾金银细软,等着迁都罢。”
说毕浩然把奏折军报随手扔在寝殿前的广场上,转身走了。
第20章 兵临咸阳
浩然本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已送佛送到西,其他事情也就不再多想。
回到宫内住处,一头倒下,足足睡到下午才起。洗漱过后精神抖擞,传来一桌好菜好饭,亲自把子辛喂饱,自己又扒了两大碗饭,才又爬上榻去,继续补眠,以消除出使以来的连日疲劳。
如此吃了睡,睡了吃,某天甚是无趣。便心生一计,随手在白绸上画了几张图,让白起跑腿,到宫外去依样画葫芦地买玉石,刻字。
反正宫中一应开销有嬴政出钱,嬴政的钱又出在吕不韦身上,不花白不花。
正等着白起回来,忽有宫人来传,朱姬召见,浩然便背了轩辕剑,朝后殿去了。
子辛伤势未曾全愈,每日正困得紧,让小媳妇背着,也正好免遭朱姬那麻烦女人调戏。
那时间太后寝殿门口的花园中,却霎是热闹,小炉上烹了一个铜壶,壶中茶香四溢。朱姬随手修着一盆腊梅,笑吟吟地与邹衍说着什么,见了浩然,将起未起地起身来迎,道:“太傅还记得我呢,啊?”
浩然忙道:“罢了罢了,坐你的,不敢劳烦太后接驾,刚回来,没歇好,痨病鬼似的,原不敢来冲撞了娘娘。”
浩然又朝邹衍致礼道:“邹师何时到的咸阳?”
邹衍嘿嘿笑道:“老朽比起太傅,早到了十日。正好太后娘娘闲着无事,每日便来陪着说说话儿。”
浩然见朱姬身后一男子长身而立,其人鹰鼻剑眉,皮肤黝黑,双目清朗,手指修长,毕恭毕敬地捧着花剪,帕子等物。想必便是那位臭名远扬的嫪毐仁兄,便不由得认真打量。
嫪毐除却那鼻梁不如子辛高挺好看,逊了一筹,眉目间倒也有股英伟气魄,手长脚长,像是与一米九的子辛不相上下,在这年代,实是不可多得的一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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