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果然是北阳养出来的豺狼,不过披着一副绵羊的皮囊掩人耳目罢了!
一直在书房里的人将端着的茶搁在了桌上,热气渺渺,那冰凉的指尖滑动在茶盏边缘,盯着池那头,寂静无声。
辛炆拂袖而去的时候辛弈脑子里还想着昨晚烧的鱼很好吃,正好在池边要不要钓几条回去今晚接着烧。他想的认真,回到屋里的时候就这么想着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头顶上传来刀器磨砺的声音。辛弈睡得沉,现在醒来也觉得头昏沉,趴在那里听了半响,才觉得不对。他翻过身睡眼惺忪的向上望,就见一双漂亮的手……十分漂亮的手,正夹着刻刀,在璞玉上活动。
夕阳穿过窗格,投映在低首专注的男人脸上。原本浓丽明烈的容色一改常见,变得沉稳冷凝。狭眸勾起的眼角令人失神,不笑时并不冷厉,反而安静随和。
辛弈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酥酥麻麻,他猛地翻回身趴着,将脸埋进软靠里躲起来,但是软靠里都是那股冰冰凉凉的味道,竟一时间无处可逃。后脑被人轻弹了一下,辛弈耳尖又红了,那人冰凉的手指又移到露出的耳尖,轻轻一弹。辛弈一颤,簌簌簌的爬到窗边去,蜷成一团,用软靠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瞧柏九,像是不明白他的触碰。
“你是小犬吗。”柏九撑首看着他,“我以为我是个亲切的人。”
辛弈脸烫,只闷声道:“嗯。”
“昨晚的药舒服吗。”柏九伸出手去,“是我涂的,我要看一看。”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辛弈连眼睛都缩回软靠后边去了,“舒……舒服,不用看了,谢谢……”
“哦。”柏九忽然翻身撑在他腿边,将软靠抽掉扔在一边,盯着他道:“我要看一看。”
“不……”衣衫被掀起来,辛弈压死了不松手,强撑道:“真的不用了,不敢劳烦。”
“我的味道好闻吗?”
“真——啊?”辛弈一愣,紧接着天翻地覆,人已经被翻按到软榻上,衣衫从后边哗的就掀到了背上,露出疤痕。他恼的又急又羞,不懂柏九这频频触碰是怎么回事。
背上陡然一凉,这人竟用手在疤痕上来回摸了个遍,摸的辛弈一个激灵,愤愤埋脸,想出口的质问弱弱塞回去,恨不得咬软垫。
“这是怎么留的,辛振宵牙口没这么好。”
辛弈都变成了鸵鸟,从软垫底下闷闷道:“辛振宵的狗牙口好。”
柏九眉间一皱,“他放的狗?”
“嗯……”辛弈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有点逊,咬咬唇道:“我捅了他一刀,他起不了身,只能放狗。”
柏九沉眉想起什么,指尖在他背上划动,过了半响辛弈突然颤了声音,对他几乎带了哭腔,道:“别摸了。”
柏九从软垫底下摸到他的脸,烫的厉害,捏着下巴扳了出来,道:“你烧婆娑城的时候没放狗咬他?”
辛弈脸红的不像话,因为和他贴的近,背上撩起衣衫的地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衣摆,冰凉的味道劈头盖脸,喏喏道:“没……来得及。”
“无妨。”柏九唇边延了冷笑,“他是五马分尸,烧焦了也只能喂狗。”
第5章 波澜
柏九这句话说的冷,上一瞬还有些温度,这一瞬何其冷厉。辛弈睫毛抖了抖,道:“那他倒算是死得其所,好歹有个安身之处。”
柏九没回答,而是翻身到他身侧,撑首看着榻角的大瓷瓶,道:“这是他的造化。”
辛弈迅速拉展衣衫,酒窝旋了旋,道了声是。他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趴在软垫上这样静静地笑,几缕发滑下来遮挡在圆润明亮的眼睛前,却遮不住他眉间的浑然天真。
还年少,青涩的很。
柏九长腿换了个姿势继续转回目光不动声色的看他,道:“端阳节宫中有宴,圣上点了你的名,你要随我去吗?”
辛弈只笑,道:“怕是没得我选。”
柏九淡淡道:“你不去也无人敢吠,我是在问你。”
辛弈想了想他皇帝爷爷的脸,上一次见面大概是他受封世子的时候了,隔了有八九年,除了跪下时窥见的龙袍十二章纹,其余什么也记不得了。皇帝是什么模样。辛弈并不在意,但是他有一件事情势在必行,所以他踌躇一下,道:“我想去……”
柏九看着他眼前的发缕,手指蠢蠢欲动,并将他的心思猜了七八分,却不刨根问底,过了半响只突然问道:“你从前在家中如何度过这节。”
辛弈将软靠又拉抱回怀里,道:“和寻常人家一样过。”
“寻常人家怎么过。”
辛弈抬眼瞧他,见他神色如常,便回想着道:“娘带着我们挂艾草,熏白芷,爹就给哥哥们雄黄酒喝。因为北阳只有上津赛龙舟,所以爹也不兴这个。每次一大早醒来娘就把我们连同爹凑一起,包角黍。二哥手巧,每次包的很漂亮,倒是爹,包了好几年,还是笨手笨脚。”他说到这顿了顿,笑容有些柔和,道:“或许早就会了,就想让娘一直手把手教。”
柏九一直听着,手指轻轻叩打在腿上。
“哥哥们的香囊也都是娘亲手绣的,我年纪小,只能挂五色线。等到角黍蒸好了,就用肉馅的和大哥换香囊。这么换了好几年,才知道家里除了爹都喜欢吃蜜枣的。”辛弈越说语调越轻快,他抱着软靠翻过身,微仰的眼睛能穿过窗格看见已经微沉的天幕,“天一黑,府里的灯笼一个个点亮,我们坐在娘最喜欢的葡萄架下看星谈天,各寻乐趣。端阳节这样,拜月节这样,寻常日子里也这样。”
从未分开过。
哪怕最后到了穷途末路,爹和娘也不曾丢下任何一个儿子。
“就这么寻常。”辛弈眼睛转向一旁的柏九,笑道:“说出来也没什么趣味。”
“这话你说的真不谦虚。”柏九眯眼像回想,道:“我以为都是人模狗样的坐在一处过。”
“那是京都的惯例。”辛弈接着笑,“大人怕是一直在宫里过的吧。”
柏九面露遗憾,“人模狗样。”
辛弈这次是真笑出了声,放松下来,道:“那倒不至于。”
“就算被称是衣冠禽兽,也是这副皮囊的功劳。若非如此,恐怕就是牛鬼蛇神。这般对比,倒不如人模狗样来的贴切。”柏九指尖在自己鼻尖上按了按,道:“如今正是恶犬当道,皮囊也遮不住群兽环伺的戾气。”
“大人……并不算的。”辛弈温和轻声道:“大人虽传言不善,但却是坦诚之人。”
柏九闻言笑起来,忽地探下头去,就在他眼睛的上方,狭眸冷寂,“好大的错觉。”
“这不是错觉。”辛弈轻声道:“起码大人不是伪君子。”
柏九看了他许久,看的他脸颊微红,看的他耳尖再烧,看的他酒窝渐隐有几分局促,看的……自己心痒。指尖终于触碰到他眼前的发缕,明明该立刻拨开,可是柏九的指尖却在柔软的发缕上细细摩挲。
好不容易平缓下的气氛再一次温热起来,这一次辛弈倏地坐起身,道:“糟了。”
柏九的手收回去,也坐起身,看着他的目光询问。
辛弈在他目光中将握拳的手掩在鼻下,缓慢道:“是不是忘记……用膳了。”
柏九如常的嗯了声,不去看辛弈这样微涩的神情和红烫的耳尖,下了榻叫了声曲老,回头对他道:“饭后还要擦药,你沐浴后再唤人去通知我。”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走出去。
辛弈觉得柏九这一次的脚步要比昨日还快些。待到曲老上膳,辛弈耳尖还是烫。他伸手摸了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正备起身,手碰到榻上柏九丢下的璞玉,翻开一看。
脸上轰地再烧起来。
沐浴完他也没找人去叫柏九,药上的随意,人躺在床上翻了又翻,最后乱糟糟的睡着了。这一觉到了次日,爬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不知是不是想太多的缘故。辛弈让人换了凉水,又擦了把脸才提起些精神。
得知柏九没在府里,辛弈才出了屋子。今日天灰沉,是要下雨的样子,但可贵在清风徐徐,站在树下的时候感觉尤为舒服。
“端阳节将至,大人他以往在府里是如何过的?”辛弈抬手拿住发顶的叶,在指尖转了转,“听闻京都和北阳十分不同。”
“大人不过节。”曲老背着手对辛弈笑了笑,有几分感慨道:“原先在锦衣卫当职没时间,如今就算到了各节时候,大人怕还不知道呢。府里又没女眷,更无人敢在跟前提个醒,大人这几年就这么晃过来了。”
“这几年?”
曲老摸了摸胡子,只笑,道:“今儿风好,若是跑马,一定舒服。”
辛弈便不再问,而是与曲老一同聊至其他,往马场去。大概是今日的风清凉,赤业显得十分活跃,老远看见辛弈便扬了蹄躁动,竟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出栏。辛弈将它放出栏,赤业在马场上撒欢,转了一圈又回到辛弈身边,用头一个劲的蹭他。辛弈失笑,回摸了它几把。
玩了没几时,有人躬身到曲老耳边禀报有请帖到访。曲老将帖子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不是请大人的,而是请辛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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