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接待使团的差役甚至都来不及在宫外驿馆整理出足够的居所,只能让少数一部分人入驻,其他的使团成员只能先暂时安置在客栈里。接二连三的状况让总负责的暻祥哀叹连连,手下人也埋怨起一个边境小国兴师动众地搞来一群人到底干啥?
当然,随团前来的襄邑国王,倒是凭着国舅爷这种皇亲国戚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住进皇宫。这国舅一进宫,也不急着去找妹妹叙旧,反而三天两头扒着暻洛不撒手,天南地北的谈,磨得暻洛没脾气。
皇妃诗缈本是襄邑的第一美人,同胞兄长自然也差不到哪去。长相好,谈吐佳,看不出一点蛮荒之地的野蛮样子。
这个襄邑王,承皇姓诗,单名无,是上代襄邑君王诗赦唯一的儿子。本来,诗无继承王位理所应当。不曾想,在诗无尚且年幼,父亲正当壮年就早逝。而他的叔叔拉拢群臣,自封为摄政王。摄政王不甘心将到手的政权拱手让人,便设计篡改遗诏,自行封王。诗无虽愤恨,却因年幼,无法反抗,只得收敛锋芒假作雌伏之态,实际渐渐地在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一举扳倒叔叔的权力核心,最后登基为王。
不过这个诗无最后干了件错事,野心勃勃的他竟然胆敢将战火指向暻国。可惜节节败退,一路败回襄邑王都。为了保全实力,不得不与暻国签下协议,成为暻氏王朝的附属国。后来将亲生妹妹送来暻国,以彰真心。
自从襄邑使团到来,比暻祥更头大的就是暻洛了。
暻洛每日有操心不完的国事家事,现在还得抽出时间来陪这位国王,这不,襄邑国王现在正一面绕着后花园的湖转圈看风景,一面讲今年新收的果子多好吃,看起来亲昵的不像两国人。
这些话哪像前些年才交战过的两国君王该聊的?虽说烦的不行,暻洛还是得面带微笑陪他在湖边继续绕圈圈。
苦了亲自负责皇帝护卫的陆莫城,为了不显刻意,只得远远看着他们俩,神经时刻紧绷着,又得顾大体不敢靠近半步。段恩就更惨了,三米之外躲躲藏藏,还不能让诗无一行人发现。
白天相陪这事暂且不说,但就是晚上可怜一点的休息时间,也被侵占。这位皇妃的亲兄长仿佛对暻洛相见恨晚,白天闲话家常说不够,用了晚膳之后又屁颠颠地跑来与暻洛约酒。
诗无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地说,“你像是个好皇帝。”
暻洛也只能呵呵一声,让小李子过来把诗无空了的杯子满上,“你也像是个好国王。”
只是没等小李子凑过来,诗无就嘿嘿一笑,摆摆手让小李子退下,自己举起杯子先给暻洛满上,然后又给自己斟满。
“中原的酒,不够劲啊。”他叹了口气。
暻洛眉头跳了跳,想把人轰出去。够劲儿的不敢端出来,老子怕伤身啊。
这一个晚上,诗无单方面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暻洛终于还是用“不够劲儿”的中原酒水把诗无给灌趴下了。
这一连好几天过去了,诗无才想起妹妹也在这皇宫之中的时候,已经是迎宾宴的当天了。一点也不可以做作,他正又扒着暻洛天南地北地聊着,一拍大腿才想起来有个许久未见的妹妹。
暻洛哭笑不得,只得把诗无引过去。更哭笑不得的是,暻洛一抬头才发现,今天在门外守着的襄邑侍卫是上次随使者前来的、诗缈十分爱恋的人。啧,再看依旧是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
诗缈见到哥哥,很是开心的样子。这笑容洋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久未见到的恋人,还是与长兄再次相见。暻洛对揣测他人心思显得意兴阑珊,兄妹俩的谈话也就不时插上一句,后面就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这个侍卫了。
早在襄邑使团到访前,所有使团成员的身份已经被三司确认过一遍又一遍了。暻洛自然也将所有人的资料都过目一回。对于这个随行侍卫,暻洛也稍微留心了一些。
诗无宫中的随行侍卫,只有一个名,叫做其汗。并没有姓。
在襄邑这个国家,自古就有阶级之分,级分五级——首先是神级,他们是侍奉天神的祭司、巫者;其次是王族,是王家血统的直系亲属,三代外的旁支则降级到第三级;第三级是贵族,专门侍奉王族的达官显贵;紧接着是平民,他们虽然比贵族低贱,却有权拥有自己房产土地、或有资格经营产业,能够进入学堂,有望挤入贵族的一级;最后则是下民,他们是社会的底层,服务于所有上层阶级,不配拥有姓氏。
最初了解到襄邑时的暻洛十分吃惊,不过后来听说等级制到了诗无这一代,阶级划分已经不那么明显,这才不是那么抵触。
而这个侍卫其汗,身为下民,没有姓氏。当时贵为公主的诗缈自然不能下嫁于他。一旦成为下民的妻子,公主诗缈也会被剥夺姓氏成为下民,她的子子孙孙也只能是下民。对于当时刚刚夺回襄邑统治权的国王诗无,会下定决心把妹妹送来和亲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这个和亲的决定对于战后失利的襄邑,是讨好与之接壤的暻国,也是不让妹妹成为下民、最后使皇室蒙羞的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阶级说使然,暻洛看那个其汗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那人虽然五官周正,但明显英气不足,反而有种不坦然的猥琐,与人对视的识海眼神闪躲,像个坏蛋。暻洛心想,假使自己是诗缈的兄长,也不会把妹妹嫁给这样的人。
明明都作为皇室的随行侍卫,段恩就坦荡多了,心思简单,目不斜视,自带正气。
诗无正在暻洛为妹妹特意建造的宫殿里四处溜达,一会儿拍拍桌子,一会儿又拍拍椅子,“和诗缈原来住的地方一个模样,圣上真是好费心。”
“朕就只有这么一个皇妃,怎么能不费心?”暻洛笑了笑,他也没瞎说。
诗无一副那倒也是的模样,摊了摊手,表示同意。
“想必你和妹妹许久未见,朕在这你们未必聊得畅快,正巧晚上的迎宾宴还有些事未敲定,国王就在皇妃这呆上一呆,我令别的人陪侍着,不如晚点再见?”
诗无想了想,虽然很不情愿,也答应了。
暻洛这才得以抽身。
接连好几天,被诗无像个苍蝇似的缠着,觉得头都大了。暻洛一从殿内走出来只觉得一身轻松。见暻洛出现,一直候着伺机行动的陆莫城就快步迎了上来。
陆莫城就一个人,暻洛见到他来了,笑着朝他招招手。陆莫城不如暻洛轻松坦然,神色有些紧张。他朝暻洛快步走来时还一边左顾右盼着,眼神锁定段恩,见他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就“嗖”地一下凑到暻洛身旁。
两个人恰好站在背对段恩的位置,从后方看不见眼神,也分辨不了唇语。陆莫城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趴在暻洛耳边小声嘀咕。暻洛摇了摇头,神色未变,只是用唇语告诉陆莫城,“我知道了”。
见暻洛不置可否正要走,陆莫城也顾不得君臣之别,抬手就拽住暻洛手臂,顺势抓住他的手掌翻过来,在手心里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写下五个字。早就猜到他要写些什么,暻洛仍是耐心地等他写完,对他笑了笑。
“我信他。”这三字毫无遮掩,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从暻洛口中说出,他对陆莫城笑了笑,摆摆手让他放心。我信他,那又何妨?
暻洛是轻松得很。没心没肺的白眼狼,陆莫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暻洛虽然是个皇帝,但在旁人看来既温和又通情达理,只有从小厮混到大的陆莫城才知道,暻洛一个人,还是个倔驴,就算错了也不肯认,一条道走到黑。
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摊上这么个兄弟,呵,只能陪着他撞南墙。
今天的天色清朗湛蓝、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说不定晚上的月亮又大又亮。事到临头多想无益,暻洛是拗不过的大腿,他若是一意孤行谁都拦不下来。作为兄弟,自己也只能恨恨磨牙又认命跟在他身侧。陆莫城叹了口气,捏紧怀里的一张旧地图。
虽说使团来访的和合宴必须盛大,但太后仙去不久,暻国又是重孝之国,不宜大肆娱乐。襄邑使团来得不是时候,暻祥为了操办这档子事费了不少心。想着不能违抗孝道,还要照顾礼数。
因此迎宾宴还是得办。往常灯红酒绿的事就不干了,拜托蓝黎与宫中乐师将暻国襄邑的民曲稍作改编,融合成一曲,在开席前演奏。
时辰将至,与会的大臣们也提前就坐。陆莫城强行和暻洛要来右首的位置大咧咧坐了上去,也而不管自己老爹的位置几乎排在末席。而襄邑国王——诗无则被安排在左首,对着前来问礼的几位大臣,频频微笑示意。
所有人全数入席,这时候暻洛才携诗缈皇妃姗姗来迟。段恩和小李子一左一右随行而来,待皇帝与皇妃落座后,段恩也在暻洛左侧靠后一人的位置站定。小李子则伺候好皇帝皇妃入席,才跪在一旁随时伺候着。
暻洛看起来没什么负担,频频笑着接受臣下祝词。反观陆莫城,眉头紧锁十分严肃紧张,还不时将视线投向段恩。
关于段恩的身世,陆莫城是难得地忍到最后关头才向暻洛说出口的。他和段恩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不敢说十分了解,但也懂得六七分。再说这个人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怎么会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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