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不知道。
他不能赌。
沈湛一边下山,一边留神观察四周的景物,这条路他们上山时已经走过一回,尽管是夜晚,却也有几分熟悉。
在经过一条转弯的斜坡时,沈湛突然脚下一滑,往下摔去。他的左手边是灌木丛生的斜坡,摔下去不知是什么情况,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
沈湛试图站起来,然而他刚撑起身子,脚裸就一阵刺痛。他重新坐回地上,捂着脚裸道:“我好像扭了脚。”
田中司郎问:“还能站起来么?”
沈湛道:“不能。”
田中司郎故意问道:“难道要我背你下山?”
沈湛道:“我想要陆慎初背我。”
田中司郎讥讽道:“你认为我会同意?既然你站不起来,就在这等人来救你吧。”
沈湛此时的模样十分狼狈,面上抹得漆黑,额上的伤口结成了血痂,身上沾着尘土,丝毫无法惹起田中司郎的怜惜之情。
田中司郎说罢,略过沈湛就走,陆正则被特务挟持着从沈湛身边经过,沈湛拉住了陆正则的手臂,红着眼眶,委屈地叫了一声:“慎初。”
陆正则顿住身形,对着特务道:“我说句话就走。”
陆正则向着沈湛微微倾身,尚未开口,沈湛握住他的手突然发力,拉住他往斜坡下滚去。田中司郎离两人有几步之遥,来不及作何应对,特务虽然抓住了陆正则的肩膀,然而两人重力太大,特务不仅没能挽回局面,反而连着自己一道带了下去。
陆正则面向沈湛,滚落斜坡时被沈湛紧紧抱住了,而特务抓住陆正则的手不可避免地松开了。
从斜坡滚落的速度很快,无数的枝桠从沈湛的脸上、身上划过,带出的伤口太多以至于痛觉麻木了。等两人撞在一颗树上,止住滚落的势头时,沈湛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巨轮碾过一般,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那名特务就落在两人不远处,滚落过程中他虽然松开了抓住陆正则的手,手中却紧紧握着枪。
陆正趁着特务尚未恢复,踢走他手中的枪,向他的脖颈袭去。关键时刻,那特务竟然反应过来,向右翻滚躲过了一劫。
特务发起反击,陆正则双手反铐,行动受到限制,虽不至于落下乘,却也难以制敌。
沈湛看着不远处搏斗的两人,身上突然伸出一股力气,捡起被陆正则踢走的枪,将枪口指向了特务。他的手指紧扣扳机,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扳机却迟迟不扣下。
陆正则距离特务太近了,打斗过程中双方的身形不断移动,沈湛唯恐这一枪射出,射中的不是特务,而是陆正则。
他紧张得两手冒汗,却依然不敢扣下扳机,最后自暴自弃地丢了手枪,搬起一块石头扑了上去。沈湛被逼得狠了,陆正则将特务绊倒后,他用尽全身地力气将石头砸向特务的脑袋。
这一记下去,特务只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不等沈湛松口气,从斜坡上传来“簌簌”的声响,是田中司郎下来了。
田中司郎有备而来,陆正则不可能故技重施夺走他手中的枪,双方正面对上,风险太大。陆正则道:“先躲起来。”
沈湛迅速捡回方才丢弃的枪,随着陆正则躲到了一簇杂草后。
田中司郎滑下斜坡,就见被沈湛砸得血肉模糊的特务,他的面部变得狰狞,扫视一圈后将目光落在了沈湛与陆正则的藏身处。
这地方杂草丛生,半人高能藏身的地方却不多,沈湛与陆正则躲得匆忙,踩断了枝桠。
田中司郎握着手枪一步步逼近:“出来,我知道你们躲在那里。”
沈湛紧紧地同陆正则贴在一块,大气不敢出,田中司郎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这时候冒头一定会挨枪子,可是不冒头,等田中司郎走进他们还是得挨枪子。
陆正则附在沈湛耳边道:“我引开,你开枪。”
沈湛本能地想反对,“不”字尚未出口,就被陆正则压了回去。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可以!”说罢,就从藏身的草丛冲了出去。
陆正则一现出身形,田中司郎的枪声紧随响起。
沈湛的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不知如何应对。这一年间他并未懈怠射击,只要给他时间瞄准,他一定能够射中田中司郎。可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慢慢瞄准,他迟疑的每一秒,子弹都有可能从陆正则的身体穿过!
沈湛霍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当田中司郎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那一刻,紧握在手中的枪扣下了扳机,“嘭”地一声,子弹出膛,从田中司郎的侧脸擦过。
这一枪并未射中田中司郎,反而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田中司郎将枪口指向了沈湛。沈湛不躲也不闪,迅速调整射击方向后,再次扣下扳机。
子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向田中司郎,在田中司郎的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射入了他的眉心!
田中司郎难以置信地睁大的眼睛,手中的枪落地,重重地倒了下去。
胜负只在一息之间。
沈湛眼看着田中司郎倒下,立即用目光搜寻陆正则的身影,他看见陆正则从不远处的草丛中现出身形,一步步向他走来。
沈湛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当陆正则在他面前站定,他用干哑的嗓音告诉陆正则:“我可以。”
陆正则微笑道:“是的,你可以。”
沈湛心悬一松,体力透支的疲倦顷刻将他席卷,他安心地闭上双眼,倒在了陆正则怀中。
第三十三章
陆正则抱着沈湛下山处理完伤口,在当地休息了一夜,翌日便回了省城。田中司郎的问题虽已解决,但真正的战事刚刚开启。
八月下旬,日军进犯省内,陆正则前往前线抗击日军,陆总司令赴边关指挥作战。然而错误的情敌判断,加之兵力不足,致使边关失守。日军兵分两路,直逼省城。
陆总司令抽调前线部队回防省城,同时交代陆府家眷搬离省城,迁居重庆。陆正则托了赵三小姐,将沈湛一同带离省城。
日军不时出动飞机轰炸省城,因此离省的火车安排在晚上七点。沈湛将收拾好的行李摆在门口,只等时辰到了,汽车接他和端午去火车站。
此时距离沈湛与陆正则分离已有两月,前日陆正则率领的部队回防省城,只是省城告急,实难抽出时间相见。
倘使今日不能见面,等沈湛离了省,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
二人分别的这两月,沈湛日思夜想,寝食不安。他知道陆正则身为将官,不必亲自上场打仗,可战场上的事,哪里有个准。
沈湛听说了前线的战况,日军比他们想的更强大,飞机,坦克,大炮狂轰滥炸,国军装备落后,工事简陋,伤亡惨重。
再过不久,日本的主力部队就会兵临城下,敌我双方实力悬殊,陆正则留下来守城,实难令人安心。
沈湛心中正焦躁,别墅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沈湛以为是接他上火车站的汽车,起身走到门口,却见院内停了一辆军车,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从车内走了出来。
“慎初!
沈湛惊喜地叫道,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陆正则看见沈湛,露出一个笑容,牵住他的手进了屋。
两人一避开他人的视线,就紧紧地拥在了一起,沈湛道:“我还以为走之前见不到你了。”
陆正则爱怜地亲了亲沈湛的额头,随后吻住了他的唇。这个吻与往日不同,炙热而霸道,如同一把火,将沈湛点燃起来。沈湛激烈地回应,不单单是为了亲吻,更是用唇确认对方的存在。
两人亲到几近窒息才万般不舍地分开,双手仍然紧紧地抱着对方,沈湛问:“你能呆多久?”
陆正则道:“很快就走。”
沈湛越发难舍地抱紧了陆正则,道:“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陆正则一言不发地抱了沈湛一会,在他的脸上落下一个吻,道:“我要你好好的。”
一句话,堵住了沈湛所有的话语。
沈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从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可当这一天来临,却是如此令人难以承受。
两人沉默地拥抱了一会,分别就已来临。沈湛送陆正则至门口,红着眼凝视着陆正则,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别离不让人那么难受。
陆正则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交到沈湛的手中道:“等火车开了再打开。”说罢,给予沈湛最后一个拥抱,转身上车。
汽车发动,沈湛看着车子渐渐从他身边驶离,不由自主地追着汽车跑了十余米,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不能追,不能追……
陆正则要去完成他的使命,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令陆正则安心。
一个小时后,接沈湛前往火车站的汽车到了,沈湛神情平静地看着卫兵将行李装进后备箱,与端午一同坐上了汽车。
赶到火车站的时候,赵三小姐正盯着下人将行李装上火车,举家迁移,得花的工夫不少。沈湛在安排好的车厢内坐下,手中紧紧握着陆正则给的那封信。此刻,这封信已经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必须动用所有的自制力,才能不让自己提前打开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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