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每一位郎君都点评了一遍之后,寿娘一叹:“阿娘寻出来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呢?”
“……”周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她多年不在京中,对这些郎君的了解确实远远不如女儿,与其自己挑来挑去,倒不如——“那你觉得怎样的郎君才可入眼?”话音方落,周氏倏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接道:“寿娘,莫非你也看中了……”
寿娘禁不住笑了:“阿娘多虑了。”
“杨慎确实样样都好,可他注定了……”只能尚主。周氏禁不住想到:若非婉娘与杨慎情投意合,以杨慎的身份,其实与寿娘也最为适合。
“阿娘,阿桃纵然再好,也并非人人都钟情于他。”寿娘道,揽住她的手臂摇了摇,“我喜欢更平静温和的性子。叔父说,唯有这样的性情,方能与我相容。性烈如火,性温若水,便犹如太极双面,再合适不过。我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
“这种性情的郎君,其实也并不少见。”周氏道。
“只嫁真君子。”寿娘勾起唇,“绝不将就。”
“好,好,好,都依你。”周氏摇了摇首,“还是须得让你祖母与外祖母都帮着寻一寻。我一个人实在是看不过来。你若有瞧中的,也不妨直言。”
“当真?”寿娘眼眸微微一动,“那便让我嫁阎十五郎罢。”
“……他论辈分,是你的表舅。”
“那又如何?咱们宗室的错辈婚姻还少么?”
“……当真?”
“当真。”
“你究竟瞧中了他甚么?”周氏禁不住扶额。阎十五郎确实是不错的俊才,亦是难得的少年进士,但性情却是有些太过柔软了。据传连阎家其他人欺负他,他亦是完全不吭声,亦不反击,在外还为那些人辩护,令他们气焰更加高涨。
“他甚么都好,就缺一个能为他出头的娘子。”寿娘掩唇,仿佛想到了什么,竟是眉飞色舞起来,“阿娘不觉得我们很相配么?”世人都道阎十五郎性情太柔和,仿佛谁都能欺负。但仔细想想,传得京中人尽皆知之后,得利的究竟是那些欺负他的人,还是获得众人同情的某人呢?
如此有趣的郎君,她当然不能放过。
【兄弟反目】李欣
稍有些简陋的祠堂内,嗣濮王殿下正领着二子拜祭祖先。虽然远离长安,辖下几乎有一半子民皆为吐谷浑人,但嗣濮王家的一应事宜依然遵循京城中的规矩。诸如冬至、元日、清明等节日拜祭祖先等等,从不曾延误。
李欣抬起首,凝望着森然林立的牌位,神色微微一凝,回首示意二子随他一同跽坐在祖先灵位前。他的神情十分凝重,李峤与李峥不敢怠慢,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他们二人年纪并不大,一个只有十岁,另一个仅仅七岁,但父亲早已不将他们当成寻常孩童,时常会与他们说些重要之事,他们也习惯于思考超乎年龄的问题了。
“你们可还记得叔父?”
“当然。”提起叔父魏王李徽,两个小家伙的眼睛便都亮了起来,“阿爷,叔父又来信了么?这回送了甚么给我们?”
“你们只惦记着他送的礼物?”李欣面露不悦,“叔父待你们的好,可不仅仅只是时时惦记着你们,给你们搜罗玩物而已。”
“阿爷,孩儿知道!叔父可喜欢我们了。”李峤抿着唇笑起来,李峥亦跟着点头。
“那你们也该知道,他虽喜欢孩童,但这辈子恐是没有后嗣了。”李欣轻轻一叹,“我打算将你们其中之一过继给他,日后便是他的孩子,为他承嗣。”玄祺这一脉断绝,他作为兄长自是于心不忍。此事他也曾与周氏商量过,周氏辗转反侧数夜,最终仍是流着泪答应了。父亲与母亲则更是赞同——他们从来不曾真正反对李徽与王子献之事,只是心中到底担忧他们死后不能享用香火罢了。
“你们谁愿意过继?”
“我愿意!!”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道,眼睛亮闪闪的。
听了对方的热烈响应后,方才还兄友弟恭的两人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为了对手,无不立即露出了嫌弃之色。一个道:“叔父最喜欢的便是我,当然应该由我过继。”另一个道:“胡说,叔父最喜欢的是我!!以前他几乎每天都抱着我四处游玩!!”
“你读书不上进,练武也经常躲懒,叔父才看不上你呢。”
“你第一次上战场还不是吓得哭了一场?我一定要告诉叔父!!”
“哼,你需要改的缺陷实在太多,我都不忍心数了。”
“你是数不出来!需要我将你的缺陷数出来听听么?”
不过片刻之间,两个孩子便斗成了乌眼鸡,围绕着谁过继给叔父这个“关键问题”展开唇枪舌剑。作为父亲,李欣也不幸地数度被波及。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格外复杂。
于是,嗣濮王殿下忍无可忍地宣布道:“够了,你们二人都不合适。”
两个孩子顿时愣住了,禁不住哽咽起来:“阿爷骗我们……居然骗我们……”
在祖先面前争吵实在是不成体统,嗣濮王殿下遂将二人拎出了祠堂:“将你们过继给叔父,是为了孝顺他,不是为了给他找罪受。罢了罢了,你们该习字的去习字,该练武的去练武,不许躲懒!!”
两个小家伙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由得呜哇一声,哭声震天。
嗣濮王殿下则暗自决定,绝不会将此事过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爱妻周氏在内。
第355章 番外三 注定的命运
【一】
景云十四年,濮王李泰病逝。
圣人闻讯,立即驾临濮王府,作为晚辈恭恭敬敬地上香,并亲自给他定下谥号为“靖”。观濮王一生,也足可配得上这个美谥了。毕竟,柔德安众曰靖,恭己鲜言曰靖,宽乐令终曰靖——前二者固然与他无关,“宽乐令终”四字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见两位阿姊正温言宽慰濮王妃阎氏、嗣濮王妃周氏,圣人遂来到堂兄魏王李徽身边,低声道:“阿兄,节哀。”看起来堂兄并未涕泪交加,但微红的双目与略有些茫然的视线,足可证明他正沉浸在悲痛之中。
“陛下。”许是因方才哭泣过之故,李徽的声音有些低哑,“臣父去世,臣须得为父守孝三年,陛下尽早作打算罢。”
“朕想让阿兄夺情。”圣人觑着兄长憔悴的神色,声音越来越小,“但朕也知道,阿兄必定不愿意。尚书省还有秦姑父在,阿兄尽可放心。待到孝期之后,回来继续当朕的宰相。”
“陛下,臣想说的是——”李徽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君王,“陛下该亲政了。”虽然皇帝陛下的年纪不过十七岁,但论见识与手段,已经足够独立处置政务了。其实,他心中也早有归政之意。前些时日,趁着李泰身体尚可,他安排了父亲与越王李衡一起,替皇帝陛下提前举行了冠礼。至此,宗室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已经娶妻加冠的圣人,足以亲政。
圣人垂眸:“就算朕亲政,也需要阿兄阿姊帮朕。”
“不,这天下是陛下的,我们早便该退下了。”李徽轻声道,“放心,陛下。就算是没了我们,陛下也照样能够处置妥当。”毕竟,这孩子十四年来每日都随着三师以及他们学习,从来没有任何懈怠之处。该学的,不该学的,他都无所不知。而在他们之外,也不知还有什么人教了他,他们亦无心计较。
圣人倏然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忍不住又问:“王先生也要退隐么?”
“他与我同进同退。”李徽道,“不过,稍迟些时日倒是无妨。”
御驾离开时,圣人禁不住再次回首,便见他的中书令王子献一身斩衰,跪在了堂兄之侧。看上去,他们便仿佛如同一对真正的夫妇一般,一起为长辈披麻戴孝。其实他早已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任何人明言过,他们在他跟前也从未有过亲近的举止,但他却敏锐地察觉了其中隐藏的异样,心中也从震惊失望,渐渐归于平静。
年轻的皇帝陛下并非不曾想过,自己的朝廷看上去已经成了阿兄与王先生的。尚书省、中书省自成一体——便是阿姊把持的门下省,也从来不会驳回他们所拟的各种政令。这些年来,朝廷施政前所未有的顺畅,没有党派争夺,更没有刻意的倾轧为难。国库丰足,百姓安居乐业,就连他也过得十分惬意,私库中堆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珍奇宝物。
他始终承认,兄姊们的朝廷,胜过了阿爷时甚至于祖父后期的朝廷。可是,偶尔又不免会想着——就算再好的朝廷又如何?终究不是他的。
他心中充满了复杂与矛盾。既因为了解兄姊们的性情,知道他们绝非擅权之辈,故而很安心地等着他们的安排;同时也因为皇帝的天性之故,总是期望亲政的日子来得早些,更早些,期望自己一言九鼎的时刻来得早些,更早些。
可如今,见他们居然退得如此干脆利落,他又不免有些失落怅然。
以他对兄长与王先生的了解,倘若他们退了,便绝不会仅仅只停留在长安。大约,日后连想见一见他们也会变得很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