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无声无息地以目光交锋,若不是周围站满了人,濮王殿下简直恨不得将怀里的幼子扔将出去——他只是来看笑话的,可不是为了显露兄友弟恭来的!!而且,宫人没有准备檐子,那一定便是帝后的意思!区区一个犯了谋逆罪的庶人,允许他回到长安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宠,在宫中还坐什么檐子?!阿爷阿娘都不怜惜李嵩了,他又何必要做这个好人?!
然而,话都已经这么说出来了,他还能反驳么?!
于是,濮王殿下只能咬牙切齿地捏了一把自家儿子的嫩脸:“既然大兄受了伤,那便坐檐子去两仪殿罢,也别教阿爷久等了。”
李嵩阴郁地扫了他们父子俩一眼,张口欲拒绝,苏氏却盈盈一笑:“多谢三弟。”
“阿嫂不必客气。”对待女眷,李泰也只得勉强收起了不甘之色,露出笑意。说罢,他又望了望旁边长身玉立的侄儿,肥厚的大掌拍了拍他,险些将病弱的李厥拍得咳嗽起来:“阿厥也长得这么大了……走罢!”
废太子李嵩一家回宫,并未得到濮王李泰一家回宫那般的待遇。圣人仍是在两仪殿召见了他们,却并没有与儿子相拥而泣的意思。李嵩领着苏氏与儿女行了稽首大礼之后,他亦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一家四口一番,叹了口气:“回来也好,去立政殿见一见你们阿娘。五郎,将他们安置在你的别院里,苏氏往后也天天入宫侍疾。”
“阿爷尽管放心,杜氏已经着人收拾了布政坊的别院,大兄大嫂待会儿过去便可住下。”李昆含笑道,执着李嵩的手,“若是有任何不妥之处,大兄大嫂也不必与我们客气,尽管直说就是。”
李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复杂之意较之李泰当初更甚。李昆却仿佛一无所觉,依旧笑得温和如春风。李衡与李泰父子三人立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
待到众人告退离开两仪殿,前往立政殿的时候,一左一右搀扶着阿爷的李欣、李徽渐渐落在了最后。
李泰望着前头诸人的背影,忽地嘿嘿一笑:“他心里不舒服,我就舒服了!”
李徽与李欣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首。
作者有话要说: 嗣濮王:你们俩不合适,懂吗?!
小郡王:我觉得挺合适。
嗣濮王:如果他骗了你肿么破!!
小郡王:那就割(立)袍(刻)断(分)义(手)
王子献:稍等,让我们先来定义一下,什么是欺骗?
小郡王:→ →
嗣濮王:呵呵
————————————————
濮王殿下:他不开心,我就开心了!!他不舒服,我就很舒服!!哈哈哈哈哈哈!!
嗣濮王:→ →
小郡王:→ →
太子殿下:( ̄▽ ̄)"
越王殿下:╮(╯-╰)╭
废太子:呵呵
第30章 皇家团圆
秦皇后见到李嵩一家的时候,神情更为冷淡,刚开始甚至似乎并不欲言语。直至李厥拜倒在床榻前,流着泪唤了声“祖母”,她才微微动容,喟叹一声。毕竟这也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嫡子嫡孙,时隔多年再度相见,又如何能忍心完全不理会?
见她流露出些许不忍之色,李昆与李衡立即扶起李嵩,李泰也跟着虚虚一托了事;阎氏妯娌三人则扶起了苏氏及其庶女;李欣与李徽兄弟二人离得近些,也忙将李厥搀扶起来。一时间,周围竟是断断续续地响起了抽泣之声,似是感触良多,又似是喜极而泣,拭泪者几乎比比皆是。
秦皇后却并未理会晚辈们,也无暇观看谁哭得真情意切、谁哭得虚情假意。她仿佛是有些累了,缓缓合上眼,低声道:“下去罢。明日,苏氏与阿厥再来见我。”
苏氏立即应诺,李厥亦是转悲为喜。李嵩的脸色则越发阴沉,仿佛风雨欲来前乌压压的积云,转瞬间便要电闪雷鸣。至于那位小娘子,显然已经顾不得其他,正很是隐晦地左顾右盼,却依旧难掩满脸惊叹艳羡之色。
她的举止落在李徽眼中,竟觉得仿佛有些亲切。仔细想想,他们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生在乡野之地,何曾见过长安这般繁华的城池,又何曾见过太极宫这般富丽雄壮的宫殿群?只不过,他年纪长,自幼亦是生长在富贵当中,便是再好奇也能控制得住;她确实年幼,也从未见识过锦绣乡,竟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人眼中,日后说不得还会成为笑柄。
为了显示对两位嫡亲兄长的一视同仁,李昆与杜氏再度准备了洗尘宴。兄弟姊妹们按照国礼家礼齐齐坐下来,彼此祝酒,互相问好,热情寒暄。晚辈们亦是坐在一处,或叙一叙别离之情,或好奇地彼此打量。倘若有人远远一眼看去,皇室一族不仅枝繁叶茂,更是处处欢声笑语,确实是一派太平景象。
殊不知,席间李嵩只自顾自地饮酒,并不搭理其他人,与往年毫无二致。而李泰反倒是难得兴致高昂,频频与李衡、李昆饮酒说酒辞,时不时还开怀大笑,仿佛李嵩一家归来他反而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女眷们倒显得和睦许多,当年苏氏作为大嫂尽职尽责,对妯娌与妹妹们皆很是照顾,诸王妃与公主亦承她的情。便是安兴公主亦很安分,并没有乘着酒意说出什么明嘲暗讽的话来。
晚辈们的坐席间,李厥将庶妹李茜娘引见给嫂子与姊妹们之后,便与堂兄弟们叙旧去了。长宁郡主原本对这位堂姊有些好奇,觉得她与李徽一样出身乡野,说不得也像这位兄长一样有趣味。无奈李茜娘察觉众人对这位小娘子都十分看重,知道她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小郡主,说话间不免有些过于小心谨慎,令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宴饮结束的时候,小家伙特地来到李徽身边,轻声抱怨道:“本来以为她是个有趣的人呢,想不到原来竟然什么也不懂。别说衣衫首饰了,就算是骑马射箭打马球她也不会。来的时候,他们不是遇上逆贼了么?我让她说一说详细情况,她竟然说自己昏过去了,只知道是群凶恶之徒,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若是换了你遇上一群逆贼,你不会受惊么?”李徽勾起嘴角,“这也怨不得她。”
“但她明明是瞒着什么不肯说……”长宁郡主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轻易能糊弄过去的!分明她记得逆贼的事,只是不想与我多说而已!这种事还用藏着掖着做什么?怕我听去了什么还是怎地?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和她来往了,阿兄也不许和她深交。”
“我与她深交做甚么?”李徽并不怀疑小堂妹的直觉,只当是李茜娘刻意欲言又止,想吊着小家伙的胃口,结果反倒是惹恼了小家伙罢了。“与她气恼也不值当,你也别放在心上。不就是想知道这次谋逆的事么?阿兄去给你打听。”
长宁郡主双目一亮,难掩兴奋:“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且等着,待我打听得一清二楚之后,再来与你讲一讲这段传奇。”李徽也并不知晓此次李嵩遇刺之事的详细情形,正想向王子献打听一番。而且听自家阿兄提起,王子献的表现异常出众,亦令他越发好奇,想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回到濮王府后,李徽匆匆沐浴洗漱完,便去见王子献。王子献选的院子就在他的寝殿旁边,彼时他正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挽起袖子执笔疾书,优雅当中又有几分魏晋狂士之风。李徽瞧着不禁一笑,觉得这般模样也很适合他。
他笑声清朗,王子献闻声抬起首,便见他带着满身湿气漫步而来。披落的长发上水珠依然滴滴答答,将衣袍濡湿,他却似是浑然不在意,带着蜿蜒的水迹走近前来:“子献奋笔疾书,是在习草体么?”说着,便垂首俯身看去,赞道:“真是一笔好字!笔锋精锐有杀气出!笔势牵连犹如箭雨!极好!极妙!!”
王子献落下最后一笔,苦笑道:“原本写字为的是修身养性,无奈煞气未尽,倒教你看了笑话。”而后,他抬首见两个婢女犹犹豫豫地拿着长巾停在外头,便示意她们将长巾拿给他,他亲自给李徽擦头发。
庆叟端着温热的酪浆走进来时,就见自家郎君正认认真真地替新安郡王擦湿发。两人的神态很是自然而然,仿佛都并不放在心上,却令他足下脚步不禁微微一顿:他家郎君可是琅琊王氏子弟,便是家中再没落,再不得父亲母亲欢喜,何曾做过这种服侍人的事?如今看起来,竟是有几分甘之如饴?!
“不,我倒觉得字很不错,风格独具。不过,若是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倒是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不妥。”李徽点评道,话锋一转,“阿兄与我说过,你这次立下了汗马功劳,杀了许多逆贼。若不是你,大世父一家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我确实不曾想过,你的武艺居然如此出众。君子六艺,果真是样样精通。”
王子献手中的动作略停了停,然后不慌不忙地继续:“当时情势紧急,引弓射箭的时候,来不及细想眼前不是箭靶、不是猎物,是活生生的人。待想起来的时候,也已经迟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