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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 番外完结 (华飞白)


  秦皇后轻轻颔首,并不评论他所言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微笑道:“你这孩子,说起这些头头是道,丝毫看不出先前竟也曾当着众臣的面,与你阿爷、祖父三人抱头痛哭的模样呢。”
  李徽怔了怔,想不到他最想抹去的那一段记忆,居然已经传进了秦皇后耳中。他反射性地看向长宁郡主,方才还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双颊微红,轻轻撅起嘴:“是祖父先提起来,我才跟着说了几句……”
  李徽也颇为无奈:他很想自欺欺人,假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却想不到,祖父竟然还会兴高采烈地与人分享——任谁听闻此事,应当也觉得他的脾性大约与年轻的阿爷无异罢。罢了罢了,都已经传出去了,名声毁了又如何?若当真能让太子叔父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倒是并非全无益处。
  秦皇后将兄妹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更觉得有趣:“此事确实不能怨悦娘。说来,明日便是三月初三了。好不容易遇上了上巳节,你们便不必陪在我身边了。好好去曲江池边走一走,瞧一瞧暮春的风景罢。等你们瞧够了,再回来说与我听,亦是极好的。”
  李徽初来乍到,又忙于入宫侍疾,目前尚未逛过长安城,长宁郡主也因年幼之故甚少出宫,故而都难掩高兴之色。秦皇后又让阎氏、越王妃王氏、三位公主都不必在上巳节入宫:“有阿杜陪我便足矣。原本连她我也不想拘着,只是这宫中一刻都离不开她,只得让她过个没滋没味的上巳节了。”
  杜氏笑着接道:“能舒舒服服地陪在阿家身边,听阿家的教诲,怎会没滋没味呢?恐怕嫂嫂和姊妹们都想与儿换呢。”阎氏与清河公主等人立即齐声应和,哄得秦皇后喜笑颜开,脸上的病容也仿佛散去了不少。
  黄昏时分,阎氏三人照常自宫中家去。临到濮王府前时,策马慢行的李徽远远便瞧见大门边似是有些异样。行至近处,仔细一瞧,居然有数辆陌生的牛车,正静静地停在大门之侧。守护着这些牛车的仆从部曲举止有度,显然来历不凡。而自家的阍室虽然大开,杂役仆从来来往往,却都当这车队并不存在一般,视同不见。
  李徽心中疑惑,正欲召仆从询问,就见为首的几辆装饰着珠玉的牛车上,由婢女扶着下来几位盛装打扮的中年贵妇。那些贵妇瞧着都十分陌生,神色各异。既有仿佛带着愧疚者,亦有稍显冷淡者,更有隐隐不悦者。
  李徽联想到自家少得可怜的亲戚,立时便回忆起来——阿嫂周氏是临川公主之女,这些时日来往也多,人丁不算兴旺,这群显然被拒之门外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周家亲眷。而母亲阎氏出身累世公卿的世族,父亲身居工部尚书高位,叔父为将作大匠,皆是驰名大唐的书画大家。他以前从不知阎氏与阎家的关系已经破裂,不过回京之后,阎氏便从未提起过娘家,由此亦可见她与阎家确实已经到了险些断绝关系的地步。
  当然,李徽与阎氏感情深厚,觉得自家母亲无一处不好。若是与娘家关系破裂,定然也是阎家的过失。此事必定也与当年夺嫡失败,他们一家被驱逐出长安有关。虽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但为了保全家族,断然舍弃女儿,也实在令人齿冷。
  这时候,一位看上去颇有威望的老傅母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奴见过王妃殿下、嗣王妃殿下、郡王殿下。王妃殿下,已经这么些年不见了,夫人心里一直念着殿下呢。听说殿下即将归京的消息,更是天天都盼着。想不到,殿下归京之后如此繁忙,竟一直不能得见。所以,夫人特地命娘子们带着老奴一同前来探望。娘子们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盼得殿下回府了。”
  坐在车内的阎氏淡淡地应了一声:“烦劳阿娘惦记了。这些时日我都忙着给阿家侍疾,实在无暇应付其他事。”刚回京的那几日,她也曾经想着,若是娘家送来了帖子,上门来探望她,她便顺着台阶下来就是。只是,等来的只有一车车礼物,人影却半点不见,她的心便彻底冷了。
  直到最近皇家父子兄弟情深的消息传遍了长安,阎家才陆续送来了拜帖,她只当作不曾瞧见。连续几日,她们竟然等不及回帖,自顾自地过来了。明明知道她每日都必须入宫,却早早地在府门外等着,如今又做出一付疲惫不堪的模样,究竟是做给她看的?还是给路过的人瞧的?
  不知情的人,心里恐怕会嘀咕她这位濮王妃究竟是有多大的脾气呢!不悉心招待且不说,竟然还让几位娘家嫂嫂在府门外等着!真是好大的架子!她们是笃定了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便不得不强忍着气恼将她们迎进去,与她们重归于好?!
  愈是想,阎氏便愈是愤怒之极,脸色越发难看。张傅母掀开窗帘,对着守在车边的李徽摇了摇首。
  李徽便下马迎了上去,淡淡地笑道:“最近母亲一直在为祖母侍疾,劳累整整一日,早便已经疲倦之极,恐怕不方便招待诸位。阿嫂亦是如此,已经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不如诸位改日再来如何?”
  阎家众人也不好拂他这位郡王的面子,只得悻悻地登车离开了。为了全礼节,周氏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人挑几车礼物给她们带回去。阎氏则自始至终都未曾出言。
  
  第21章 上巳之节
  
  次日清晨,由婢女服侍着洗漱妥当之后,李徽便前往内堂给阎氏问安。
  濮王府乃亲王府邸,拢共三路七进,宽阔轩昂,气度非凡。当年修建的时候,便因多处逾制且过于华丽精巧而屡遭御史参奏。如今李欣虽然早已将逾制之处尽数拆去,但无论从屋檐上纤细飞翘的鸱吻,或是窗棂上雕刻的诸多栩栩如生的文史故事,或是起伏展开如画卷般的楼台亭阁,还是五步一景十步一换的花园,便可大抵推知当年这座府邸的盛况。
  那时究竟有多少风流人物出入这座府邸?其中多少人是当真敬慕阿爷的才华横溢而来?又有多少人不过是为了博取日后的荣华富贵而来?如今这些人都流落到了何方?他们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又是否当真会将自己的遭遇皆归咎于两位“罪魁祸首”?
  李徽忽然停下脚步,环视着静寂空旷的重重宫殿、缄默无声的楼台亭阁。眼下濮王府仅有五位主子,李泰与阎氏住在中路,李欣与周氏住在东路,他独自一人住在西路。因偌大的西路宫殿群只有他一人,服侍的仆婢也并不多,显得犹为空空荡荡。行走其中时,便能感觉到几分冷寂无声的意味。
  就在此时,院墙外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马嘶牛哞亦间杂可闻。人间烟火的气息随着这些热闹涌了过来,令空寂的宫殿也多了些许人气。李徽侧耳细听,问身边的张傅母:“时辰尚早,坊门并未开启,外头怎么突然便热闹起来了?”
  “今日不是上巳么?谁家不想着去水边走一走?趁着时辰还早,便赶紧去占个合适的游赏之地?”张傅母慈祥一笑,“咱们大唐人素来便喜欢游玩赏景,每逢节日,全城的人都竞相涌出去,处处皆是车水马龙。这样熙熙攘攘的景象,均州确实很难瞧见。”
  李徽对传闻中的曲江池也颇为期待,于是便含笑继续朝着内堂而去。当他与阿嫂周氏陪着阎氏在内堂用朝食的时候,便有仆婢匆匆来禀报,说是长宁郡主的车驾已经到了。
  周氏忙要起身去迎客,阎氏却轻嗔着将她按下来:“急什么?好好用完朝食,下回起身可不能这般突然了。”说话间眉目舒展,嘴角边含着温和的笑意,哪里还能瞧见半点昨日阎家突如其来的拜访给她带来的不悦?
  周氏粉面羞红,轻轻颔首:“那便有劳三郎,将悦娘接进来了。”
  李徽绝非什么人事不知的少年郎,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算算日子,离他那侄儿李峤出生的时候还早着几年呢。这个孩儿,亦是此世之中发生的变化么?又或者,他曾以为自家兄长的血脉过于单薄,膝下仅有个独生子,只不过是完全不知他们在长安曾经经历过什么罢了?
  “恭喜阿嫂,日后便让小侄儿跟着我进学习武罢,说不得我还能陪着他顽耍呢。”这都是前世他与李峤交谈时,小家伙希望他能做到的事。可惜,最终他还是令他失望了,将他丢在了冷冰冰的人世间。说了好些道喜的话后,李徽心里仍有些淡淡的伤感,便起身去迎接小堂妹了。
  长宁郡主妆扮得格外俏丽,穿着六幅鹅黄色越州绫长裙,裙上绣着簇簇灵动的蝴蝶穿花,行动间翩翩若飞。双丫髻上绕着一串海棠花模样的玉钗朵,更簪着几朵杏花,衬得皮肤犹如吹弹可破,玉雪可爱。她亦是仔细端详着自家堂兄,发现他穿的是淡青色绣兰草纹的圆领宽袖长袍,腰系玉带坠着玉佩鞢革燮,宛如那些玉树临风的寻常世家少年,不禁笑得双眸弯弯:“阿兄穿的颜色太素淡了。”
  “今日是留给你们这些小娘子争奇斗艳的,我一个郎君,穿得那般鲜艳做甚么?”李徽笑道。因内堂正在用朝食,不便待客,他索性便带着长宁郡主去拜见李泰。
  连着多日卧床歇息,饮食却依然如故,濮王殿下的身形仿佛又肥壮了几分,养得油光水滑、气色红润,完全不像是病人。事实上,他除了每日定时饮药汤,时不时让太医诊一诊脉,而后卧床不起之外,确实毫无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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