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还没有亮,济生医馆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了砰砰的巨响,同时伴随着男人凄厉的吼叫声:“开门,快开门!有大夫吗,有人要死了,快救人,快救人哪!”
七月的意识一直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他只觉得自己一时像在水里漂,一时又像在火里飞,一忽儿掉进了岩浆里,一忽儿坠进了冰窖,时而冷得发抖,时而又热得难受。眼前重重叠叠都是光怪陆离的鬼影,耳边声音也忽远忽近,像是鬼哭又像是狼号,断断续续呜咽不绝,让他不能有片刻的安宁。
我很累,请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儿吧。
但他却不能安心的睡去,总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每每在他想要放弃,就此沉眠不醒的时候将他唤回,顽固地不肯让他堕入那永眠之乡。
流火一时冲动之下抢了七月,等到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时已经来不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他知道不要说整个无界不会放过他,只凭他破坏了眼看就要成功的行动,黄泉也不会放过他。黄泉虽然看起来脾气颇好,但游走在黑暗世界中的人,岂有真正好性情的,更何况自己这一下,等于是彻底背叛了他的信任,这要被他抓到,不死也要脱层皮。
幸而黄泉只是个杀手,不是官府中人,既不能明目张胆地挨家挨户搜查,更不能光天化日闯进每个医馆找人。也许是流火运气好,或者是七月命大,这家济生医馆的馆主孙问不仅医术高超,更有医者仁心,在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开门看到流火狼狈不堪的样貌和七月鲜血淋漓的惨状后,只是惊愕了短短的时间,就赶紧投入抢救的工作中去。他连续忙了四个时辰,为七月止住了出血并且缝合好了伤口,但七月毕竟伤得太重,虽然伤口缝合好了,血也止住了,仍旧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七月原是王府中人,照理说这重身份亮出来可以让他得到官府的帮助,但流火并没敢说实话。一来自己杀手的身份担忧见光死,二来也因为这次的刺杀,除了自己这拨奉命取下七月性命的杀手外,还有另一拨冲着七月所要保护的人来的刺客。他虽是杀手也晓得眼下朝廷里各派系争权夺势的厉害,这当地的官府究竟是哪派的也搞不清楚,万一是良王死对头那一派的,一不留神怕反而害了七月性命。
于是他对馆主谎称自己和七月是兄弟俩,姓刘,自己叫刘火,哥哥叫刘月,因为外出行商,在半道上遇到强盗,兄长身受重伤性命垂危,祈求大夫救命。或许是流火表现得非常可怜逼真,又或许是七月天生温和的气质一看就不像个坏人,总之流火成功地骗取了馆主的信任,留下七月加施以援手。
七月伤得很重,最厉害的就是胸腹部那一刀一剑,先前救小女孩时身上又多处烧伤中了火毒,情形十分危急。虽然拔了刀,血也止了伤口也缝合好了用了最好的金创药,吊命的药汤也灌了进去,但毕竟受创太重失血又多,命悬一线。
“孙大夫。”流火握着七月的手,看着他惨白的脸,心里疼得像刀割一样。“你给我一句实话,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他能撑得过去吗?”
“不瞒你说,他伤得真的很重。”孙问说:“换了旁人,也许早就死了。但你这位大哥的生命力真是强韧,伤成这样还能支撑下来,我行医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求生意志这么坚强的人,应该还有希望。要是今晚他能顺利退烧,就能够活下来。不然,就只有准备后事了。”
流火一下坐在板凳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孙问同情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吧。他最危险的就是今天晚上,现在不养足精神,我怕你晚上没有精神应付突发状况。”
流火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麻木地点头。孙问叹了口气,他必须要赶紧熬药准备工具,准备晚上的突发状况,于是再三叮嘱了流火几句,告诉他万一发现情形不对立刻去叫他,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还是要死吗?早知道就不救你了,一刀来个痛快,倒省了多少麻烦。”
瞧着昏迷中的七月那消瘦的脸庞,流火喃喃自语。
“这下好啦,你就要死了,我呢,也是活不成了。什么也没赚到,反而连老本都赔了进去。想我流火聪明一世,到了怎么就干了这么一桩傻事呢,做笔这么赔本的买卖,真是太不划算了。”
“我要知道是谁要杀你。”他自言自语地说。“肯定是你得罪过的人,不过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到底是哪个呢?”
他想着想着,一下子发起狠来,咬牙切齿地说:“你放心,不管是谁,你要是死了,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一定会找到是谁雇佣无界杀你,然后砍了他的脑袋去祭奠你。”
说到这里,他呆了一下,忽然一阵悲从中来,捂住脸,呜呜地抽泣起来。
“为什么要死呢?我不想祭奠你,我不想要你死。我现在明白我的心了,我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想让你死的,可你却要死在我的眼前了吗?七月,你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明明不想要你死,却还想要杀你,于是你就要死在我的眼前来惩罚我吗?那等到我下去找你,你是不是也不会理我了呢?”
七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表情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他听不见流火伤心的哭泣,看不见他后悔的眼泪,只是在生死之间,挣扎沉浮。
流火又是伤心又是悔恨,好像一个孩子,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时候才意识到它的可贵。但他实在太疲倦了,激烈的情绪只是让他体力更加不支,终于趴倒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他仿佛隐约听见了七月的声音,一下惊醒过来。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七月还是没有醒来,但是他的状况较之白天,却似乎有了恶化。
他躺在那里,却不像白天时候那样平静。本来失血过多应该苍白的脸颊,此刻却红得不正常,流火用手一摸,烫得他悚然一惊。只见七月的眉头紧紧皱着,不时痛苦地呜咽两声,手脚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痉挛着,分明是烧得抽筋了。
流火呆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不妙,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大夫,孙大夫!”
孙问赶过来的时候,七月的情形已经非常不好,高烧让他一阵一阵的抽搐,却连微弱的呻吟都发不出来了。这个昏迷的年轻人此刻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事到如今,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快去厨房把熬好的药端过来。”孙问馆主冷静地吩咐学徒。他早已预料到今夜是七月的危险期,挺过去就能捡一条命,挺不过去就此一命呜呼,纵然大夫医者仁心,毕竟见惯生死也不慌张,但同样见惯生死的另一个人,流火此时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
药飞快地送了过来,孙问吩咐学徒帮忙将药灌进七月口中。但七月这时已经烧得完全丧失了意识,不像白天的时候还能将药咽下去,此刻他紧紧咬着牙关,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药汁强行灌入毫无作用,顺着口角全都流了出来。
“师傅,他喝不下去了!”学徒焦虑地说:“药全都流出来了!”
“让他喝下去。”孙问说:“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喝下去!”
他抬头对流火吩咐道:“刘小哥,你过来抱着你大哥,我和小五撬开他牙关,把药灌进去。”
☆、险死还生
流火惶惶然地照做,将七月从床上抱起,横放在自己怀里,孙问和学徒两人合力,一个用银勺一点点撬开七月的牙关,一个将药汁小心地灌进他的口中。或许是心中正干渴之极,药汁入口,纵然苦涩也是水分,七月本能地做出了吞咽的动作,将那掺着浓郁苦味的汁水咽入了喉中。
“谢天谢地,他还能喝!”
三人配合,虽然情形紧急但在富有经验的大夫指导下却并不手忙脚乱,将一碗药都给七月灌了进去。
药汁灌下后,孙问又命流火和小五两人将七月全身的衣服尽数脱去,自己以药棉蘸上特制的药酒,擦遍他的四肢躯干,尤其是在重要穴道的部位反复擦拭,直至泛红起泡。满室俱是刺鼻古怪的药酒气息,七月裸//露在外的肌肤全被擦得通红,这样足足擦了有一个时辰,孙大夫才罢了手,取出药箱内的金针,开始为七月下针。
就这样,三个人围着垂危的伤者,一直忙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时分,远处隐约传来公鸡报晓的声音,孙问大夫取出最后一根金针,浑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筋疲力尽的瘫倒在椅子上。
“师傅,您不要紧吧,师傅!”
七月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褪去,灼热的体温正在向着正常回落,经过医者一夜不眠不休的与死神鏖战,他的命终于算是保住了,只是医者也已累得快要虚脱。
“我没事。”孙问摆了摆手。“只是有点儿累了。”
他看看满眼通红的流火,又看看昏迷不醒的七月,安慰道:“刘小哥,你安心吧,你大哥的命,这算是保住了。他的生命力和求生意志都是我所见过最顽强的,实在令人佩服。接下来只要安心调养,慢慢就能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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