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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君兮 (程小鹤)


  “父皇,孩儿还会作诗呢?”李雍和摇头晃脑地念道:“一朵嫣然两朵娇,三朵成群色如绡。不堪时时留蝶舞,故停园外落悄悄。”
  皇帝一怔,皱了眉,问道:“这是你自己作的诗?”
  李雍和骄傲地将头一点:“正是孩儿!”
  皇帝沉思不语,皇后让莲雾抱了李雍和出去,亲自取了清凉膏拈在指尖,轻轻为皇帝按揉着太阳穴,皇帝闭上眼睛握住她的手,沉声道:“雍和太过聪颖,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皇后奇道:“哦?像谁?”
  皇帝见她没有想起来,便笑了一声,道:“不提也罢,聪颖总是好事。”
  皇帝在皇后的寝宫中用完晚膳,宫女将盛着清水的铜盆举过头顶,供皇帝净手。
  幼嫩而白皙的手微微颤动,指尖如玫。
  一如软凸而轻荡的身姿。
  “榴清,抬起头来。”是皇后的命令。
  叫榴清的宫女年纪不过十六,面容姣丽,她带了点怯弱,抬起头来盈盈浅笑。
  当晚皇帝临幸了榴清。
  他的后宫有那么多的女人,每一晚他都能拥着不同的女人,感受她们鲜活而美丽的肉体所带来的快乐,既快又乐,他仍然空虚。
  

  ☆、第 28 章

  
  这年九月,秋雨淅沥不止,柔然军队卷土重来。驻军苦战不敌,失了星远、中一两处重镇。
  战事频繁,交战不久,朝中以陆太师为首的大臣主张割地求和。
  笃义王李言宜坚决主战,若是兵力不足,就去西凉借兵,绝不能向柔然低头,一定要将柔然赶出天山以北,永远无法进犯。
  西凉同意了玥唐的借兵,李言宜这一去又是两年。
  李言宜说到做到,他带着军队,先惩治了当地的贪官污吏,使得军民一心。然后将柔然人赶出了天山。天山脚下太过荒凉,他迁来居无所安的西羌部落,让他们在此处安居乐业,并设下都尉府,派了重兵镇守。
  李言宜屡建功勋,权势与当年才从西凉回来时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年他回到长安的时候,他唇边蜿蜒的诗意已经被风沙打磨成了执着的刚毅。他的轮廓更加分明,鼻梁秀挺,愈加迷人。
  夜宴仍然设在大明宫,太液池边。
  太液池的飞花与月亮,曾经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李言宜仰头干了一杯酒,倚着栏杆,醺醺然。杯中空空,不知是谁又给他斟满,他举杯朝月,吟诵道:“匣中一片月,光采照我多。观此纷意气,提剑向重阿。重阿葳蕤,朱岩绿萝。仰看春雪,俯听秋歌。无舟可济渡大河,嗟余嗟余任蹉跎。前瞻兮白水,回首兮沧波。”
  皇后在离他不远处的柱旁,赞了一句。
  “七弟好兴致。”
  李言宜垂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他好吗?”
  皇后抿了抿唇,正要回答,一个锦衣金冠的小孩子冷不防扑进了她的怀中,撒娇道:“母亲,雍和差点找不到你。”皇后弯腰抱住他,他歪头看见了李言宜,眨巴着眼睛,轻声问:“他就是七皇叔吗?”
  “是啊,还不快叫七皇叔。”
  还没等得及他叫,李言宜就上前将他抱起来,往天上扔了一下,哈哈笑道:“七皇叔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如今已经长这么大啦。”
  李雍和也哈哈笑,抱住他的肩膀,叫道:“七皇叔回来得给我讲你打仗的故事,人人都说男儿当如笃义王,我可想知道七皇叔有多厉害啦。”
  “哟。”李言宜惊道:“小嘴儿这么甜。”
  皇后将他从李言宜怀里接过,柔声道:“七皇叔才回来,还没有休息过,等他有空再跟你讲好不好?”
  “好。”李雍和很乖巧地点点头。
  “现在去跟绯羽吃果子吧。”
  绯羽上前牵住李雍和的手,将他带离了皇后身边。
  皇后目送着李雍和回到席间,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他好你就会欢喜吗?”
  “什么?”李言宜没有明白。
  “在这大明宫里,困死在冷彻心扉的碧瓦朱墙,你觉得他会好吗?”皇后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如果我说他不好,你会带他走吗?”
  “你怎知我不会?”李言宜只反问了一句。
  皇后微怔,随即笑道:“七弟,如今你屡建战功,实是玥唐之幸。”她走近一步,唇角含笑,明艳而端庄,声音轻缓:“将来雍和还得多仰仗你,我先谢过。”
  李言宜看着远处的君王,皇帝正在与他献上的西凉美女饮酒。他老了些,成了面目沧桑的男子,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寡言深沉的少年。
  那白未秋呢?亦早已不是他当初爱上的模样。
  那不重要。
  李言宜已经历过战火与鲜血,见过无数生死,人生太过短暂,错过了今生,他有何把握来世还会遇见白未秋?他不再做那样的幻想。
  如果只能通过权力才能得到想要的,那就得到权力吧。
  晚宴后,李言宜宿在宫中的晴柔别馆。
  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平静安谧的夜晚,模糊的光亮透进他的床帐,他坐起身,这是这些年他离白未秋最近的时候。
  李言宜披衣起身,睡在帐下的婢女惊觉,问道:“王爷,可要奴伺候么?”李言宜抬手抚过她胸前穴位,她一声未哼,便软倒在地。李言宜抱她上榻,安置入自己的被衾。
  他没走正门,从窗户轻巧的跃出,如蝙蝠般消失于茫茫夜色。
  夜色中有万古不变的磷火与白云,牵引他沉沦于心中的深渊。
  李言宜的脚步轻巧,却依旧不敌皇帝影卫的耳力,刚进得白未秋栖身的院内,隐在树影间的北木就发现了他。李言宜轻声道:“是我。”北木身上的戾气顿减,停下拔剑的动作。正要开口,忽然耳廓微动,随即拉过李言宜,跃至屋檐,双足微勾,来到了殿中顶梁。
  殿中灯火昏暗,但能看出布置雅致,帷幔低垂。低低的咳嗽不时从帷幔后传来,李言宜心中一紧,认出那是白未秋的声音。
  他病了吗?
  心思纷乱间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
  是皇帝,他将帷幔撩开,伺候在旁的内侍连忙跪下行礼。他低头看着躺在榻上的人,伸手抚过那消瘦的面颊,随口问道:“今日如何?”
  内侍低声道:“这几日似有好转,不过仍是昏睡较多。”
  “醒来时都做了些什么?”
  “前几日醒来都只是发呆,今日,就是方才。”内侍有些激动:“白郎君写了诗。”
  “诗?”皇帝的眼神并未从白未秋身上移开,只道:“拿来我瞧瞧。”
  “白郎君写完就烧掉了,不过奴有幸见到,就记了下来。”
  皇帝冷然地睨了他一眼,那内侍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背了出来。
  躲在房梁处的李言宜听得分明。
  “霜灯昏飒两三更,闲恨杯深添不能。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此时青眼向白发,无那金波掣玉绳。谁信鬼神多相护,人间犹有不平声。”
  殿中烛光摇曳,伴着内侍尖利高飘的声音,诵读出这些悲愤无奈的诗句,李言宜也打了个寒战。他的双眉紧锁,恨不得此刻就下去,将病中的白未秋带走。
  皇帝倒是神色未变,念叨了一句“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隔了良久,叹道:“病秋,病秋。好不了就罢了。”他紧紧地盯着白未秋,握住他的双手,放在颊边,“若你先去了,便等着朕吧,待朕百年之后,你也是随我一处的!”
  皇帝待了不久,便离开了。
  内侍跪伏着,来不及起身,被李言宜手指疾点,颓然趴伏于地。
  李言宜快步上前撩开帷幔。
  终于看见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他俯身,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地放慢,烛火昏暗,肢体是晦涩的剪影,在白未秋沉静的睡容上幻化出困惑般的纹样。李言宜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上半身抱起,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看着他的脸。
  白未秋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
  “是……王爷?”
  “是我。”李言宜将他揉进怀中:“是我,我回来了。”
  白未秋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偏头咳嗽,垂首间,李言宜瞥见他青丝间竟已有星星点点的斑白。白未秋看着那张比记忆中更加生动俊朗的面容,忽而唇角微翘,道了一句:“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
  那声音没有以往的泠泠如泉,是拂过桃花的风,缥缈而无辜。
  李言宜在他面前,总会不知所措,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他心中忐忑,肖想了无数次的重逢。经历了战火与阴谋,即使权势在握,到了白未秋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变成当初那个太液池边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劝慰般的说了一句:“且将倾杯共销愁,病酒哪堪如病秋?”
  “不符平仄。”白未秋依旧微笑着,他抬头去看窗外夜色,却是混暝一片。李言宜握住他的手,也笑:“你曾说过要教我作诗。”
  白未秋没有接话,问:“他来过了?”
  李言宜点点头,重新将他抱在怀中,“你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好,这时应该已经出了长安。”他说:“其实白家并非毫无准备,你二哥经商多年,已是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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