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以为这是叶家打的一手好牌,狠狠的坑了一把三大臣不说,还给自己捞到了足够的好处,如此算计,直教人目瞪口呆。可事实如何,叶家只能冷笑不语。他家姑且可以算作是老世家的人,只是与那老世家一脉的领头人——镇国公府,虽同属于辅政大臣,算得上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绝对是老死不相往来,乃至于相看两厌。
镇国公府看不上叶家当年举族投了昭武皇帝,叶家看不上宋从义扯着前朝大义的旗子,给自己捞够了好处不说,偏偏还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如今,孝熙皇帝倒是玩得一手好棋,四个阁臣的位置,便将最为势弱的叶家推到了三大臣的对立面。孝熙帝想要的不就是四大臣不和吗?或许还想要趁着这场混乱,将叶家纳入帝党的阵营。这样粗浅的道理,叶长启都能弄明白,难道宋从义会不明白?他就等着看叶家的笑话呢?
不仅如此,叶长启敢肯定,这些天以来,他叶家人在朝堂之上遭遇的绊子怕是有一半是他宋从义在背后使唤的。七十岁的人了,不老老实实的等死,偏偏还要出来蹦跶。如今更是荒谬的很,居然遣了自己的大管家到叶府来教训他。真是好大的脸面!
叶长启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挺直着背,面无表情的说着忠孝仁义,礼义廉耻……
叶长启冷冷一笑,不过就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的奚落奚落他叶家罢了。一介武夫,要和他叶家说忠孝礼义,呵!
他叶家这都让人欺辱上门来了,还真当他叶家是好捏的软柿子呢!
“……我家公爷说,叶家四十年前投敌一事,本就折了叶家的风骨。然今日叶家的所作所为,和当年之事有何不同,老大人是想要将叶家的名声彻彻底底的毁了吗——”
叶长启一掌拍在桌子上,面上却依旧是温和的很,慢吞吞的说道:“我叶家的事何时轮得到镇国公府来管,你们老公爷平日里耀武耀威惯了,可我叶家,不吃这一套!他宋从义七老八十了,不待在家里诒弄子孙,竟有闲情来管我家的事——”
“老大人说的什么话?镇国公府虽说与叶家不怎么来往,可毕竟同朝为臣,我家老公爷也是为叶家着想——”那人面不改色的说道。
“哦,原来老公爷还知道我们是同朝为臣啊!我还以为只有我家领着户部的俸禄呢!”叶长启冷笑着说道。宋从义一口一个投敌,说的他家仿佛就多高尚一般,还不是一样做着这孝熙皇帝的官。
那人顿时也不说话了,叶长启捋了捋胡须,嗤笑一声。皇帝想利用他叶家离间四大臣,宋从义想看他家的笑话,他叶家既然做了这台面上的戏子,这唱的什么戏,可就由不得旁人来做主了。
他只管挑明了说:“镇国公府家大业大,自然不在意辅政大臣的位置。老公爷的好手段,借着机会如此打压叶家,我们叶家见教了。可是我叶家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老公爷如今送了这么一大份礼给叶家,我叶长启若是不还回去,岂不是让旁人白白看了叶氏的笑话?”
镇国公府不比魏王和孔家,他家势力强盛,便是没有辅政大臣这一名头给镇国公府添砖加瓦,他家的地位也是不能够轻易动摇的。所以,宋从义才这般的无所顾忌。
“大人这话说的——”那人虽是这般说道,但语气里可没有半分的畏惧,大抵在他眼底,叶家不过是只病猫罢了,嘴上威风几句又如何,难不曾还真能拿镇国公府如何叶长启捋着胡须,但笑不语。他可是给宋从义准备了一份大礼呢?只等着让宋从义好好高兴高兴才好。
……
十一月中旬,一行别样的马车队出现在京城右安门外的大道上。二十来辆马车,并着四周五六十余匹高头大马,光亮的鬃毛,细长有力的腿,大眼宽蹄,直把路人看的眼珠子都快瞪直了。
这般上好的马匹,一匹起码二百两往上。而且往往还是有价无市,即便是在京城也是少见的,现在居然一下子拉出来这么多。
大扬朝虽也有自己的马场,但养出来的马匹都是些劣等的矮马,民用倒还过得去,若是用来武装军队却是差得远了。这些矮马无论是脚力还是速度都远远比不上草原上的骏马。可是草原上的骏马哪是那么容易得的,那里盘踞着彪悍的瓦刺人,再远了还有鞑靼人,兀哈良人……那里是鞑子的跑马场。
冷兵器时代,战马的优良与否,决定了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薄弱。便以唐朝为例。
隋末年间,天下大乱,有胡族血统的汉族势力李氏家族顺势崛起,是为李唐。而李唐能从群雄中脱颖而出,一方面是因为李家的军队之中大多数将领拥有胡蕃血统,这些人尤其善于率领骑兵作战。另一个重要方面则是李唐向突厥称臣,从而获得军事援助尤其是骑兵和马匹的援助。因着这些,李唐才有了逐鹿天下的强大实力。
大扬朝也曾有自己优良的马场,那里叫做北光城。四十年前,那里每年出产上万匹军马,撑起了整个大扬朝的脊梁。四十年中,北光城历来都是瓦刺入侵的第一道防线,大扬朝安稳四十年,北光城死死抵御了瓦刺四十年,那里是大扬朝最坚固所在,那里也是朝野上下最忌讳所在。
“北光城……”忽而有人大声惊呼。一旁的路人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只看见打头的马车右上角悬着一枚木牌,北光城三个大字在冬日里平和的阳光下却显得格外刺眼。
却没想到,四十年后,竟有北光城的车马出现在京城。
“莫非是北光城士子……”人群之中当即有人低声说道。自昭武皇帝之后,北光城虽名义上仍属于朝廷,私下里的贸易往来也并未禁止。他们奉行的依旧是崇光朝的旧制,三年一次的乡试也从没有断过,诞生的举子不知凡几。可是四十年来北光城士子从未踏出过北光城门一步,更遑论到京城来参加会试。他们堂而皇之的把昭武皇帝骂做伪帝,而昭武皇帝则称北光城人为前朝逆贼。
昭武一脉历来都是将北光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偏偏又拔不得,奈不何。一方面北光城是前朝遗民,贼心不死,另一方面朝廷却还要靠着北光城抵御瓦刺。如今孝熙皇帝一道圣旨,召北光城士子入京参加会试。
看起来倒像是今上有心缓和两方关系,所以先行试探了一番。众人都等着看孝熙帝的笑话呢?若是北光城那么容易被招揽,就不会一拖就是四十年了。
可偏偏北光城还真就来了人!
京城本就不太平的局面顿时更加的暗潮汹涌。
右安门外,早早就候着一路人马,扯着的正是镇国公府的大旗,打头的便是镇国公府的管家徐明远,一身绫罗,他伺候了老公爷三十多年,在老公爷面前算是比较体面的人物。
路人远远的围在一旁。只不知藏了多少旁人家的探子在里面。也就只有镇国公府敢明目张胆地来迎接这些北光城人。
打头的马车上,车夫长鞭一摔,车轱辘吱呀两声,便在徐明远等人不远处停下了。
那车夫一个翻身下了马车,撩开帘子,只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弯腰出来,踩着脚踏下了车。他着一身淡色儒服,头上戴着玉冠,腰上并无其他配饰,只悬着一柄长剑。
徐明远上前微微拱手,乐呵呵的说道:“可是齐廷和齐公子?”
那人左手扶在长剑上,略一颔首:“正是齐某。”
“小的徐明远,奉老公爷之命,前来迎公子等入国公府暂住。”这是老公爷早早和北光城那边约好的。
“善,带路吧!”说完这些,齐廷和便转身上了一旁仆从牵过来的马。
齐廷和说的精简,落在徐明远耳朵里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镇国公府也算得上是大扬朝数一数二的门第,他作为国公府的大管家,平日里哪曾受到过这样的冷待。可他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齐廷和等人是老公爷的贵客。只得压下心中的不畅,跟着齐廷和上了马。
车辆一路穿街过巷,齐廷和骑在马上打量着这与北光城截然不同的繁华。
徐明远看齐廷和看的仔细,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自豪感,大抵在他看来北光城不过是个边塞小城,荒凉之地,哪有京城繁华。瞧着齐廷和那一身,大家公子竟是连自己也不如。他心底暗喜,腰杆子挺直了不少。
他开始给齐廷和介绍京城的风土人情,甭管齐廷和搭不搭理,他依旧开怀畅谈,哪里哪里热闹,哪里哪里住什么人。哪里哪里去不得。等到了内城他又说,这是长宁街,住的都是小官小户,那边是柳树巷,门第稍微高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那边是兴荣街,里面住的基本上都是勋贵世家。不过国公府与这些人都不同,国公府独占一条街,那里就叫国公街……
话说完了,也就到了国公府了。
徐明远颇有些意兴阑珊,他下了马,对依旧骑在马上的齐廷和说:“齐公子,咱们到了。”
齐廷和端坐在马上,一言不发,他看着这金蓝色镶边的大匾,红色的朱漆大门,门房外有一长溜的长凳,那里坐满了递拜帖等着主家召见的人。
“齐公子,齐公子……”看着齐廷和一言不发的模样,徐明远加大了音量又叫唤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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