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道那位宴理是什么人吗?
镇国公府嫡长孙,宋谨,如今官拜正四品明威将军。镇国公府至今仍握有南地二十万兵马。只听说前些日子,宋谨从南地回京述职,途中遇刺,至今了无音讯。倒没想到让他阴差阳错之下在松溪县遇见了,这倒要好好地感谢那位卢家三少。只是不知道这宋谨为何失去了记忆。
陈景阳自知此事事关重大,当天夜里便是给侯府去了信鸽。如今回信已至,侯爷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的伺候好宋谨,想来也是想把宋谨拉进秦王阵营。
陈景阳既能在侯府混的如鱼得水,靠的可不仅仅是他家老子的威势。他也是个机灵的,瞧着宋谨与那宴放之间不可言说的暧昧,心下虽然唾弃,心里面却另有一番算计。
这宴放一家竟也是宴氏支脉。若是此次宴北重一家重新纳入宴氏族谱,那他家和侯府自然有了最亲密的血脉亲缘。先不说这宴放也是个有本事的,重生酒的名声如今已经传到了京城,倒是个敛财的好手段。再说倘若将来那宴放真要成了宋谨的人,哪怕是上不得台面的脔宠,侯府也可以做宴放背后说一不二的绝佳靠山。这样互利互惠的关系,宴放岂不是要对侯府死心塌地。还怕宋谨不上侯府的船?
这样想着,陈景阳立即就派人把宴北重一家的境况打探了个一清二楚。在知道宴放一家与宴敛的恩怨之后。陈景阳笑了。拉拢宴北重一家,不若从施加小恩小惠开始。比如说,眼前的宴敛——
等到做好了这些,说不得他也能得侯爷看重不是!
来者不善啊!!
宴敛轻哼一声,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拱手说道:“陈大人说笑了,在下便是再不济,如今也是一省解元,举人功名,宴某所求不高,身上的这身缎子总是穿得的。”说完,抬起头来,瞧着陈景阳腰带上的金丝。
这不着头脑的话,宴氏族亲听明白了。他们捂着嘴巴轻声嗤笑。陈景阳也听明白了,这是在讽刺他虽然出身侯府,但归根究底不过是侯府的奴仆。是贱籍。大扬律例是不允许陈景阳这样的人身着绸缎的。被官府揪办的话,少不了要挨上三十大板。
可谁让他是侯府的人,那些人才是当权者。大扬律例在他们看来是管束下层老百姓的工具,万万是管不到他们自己头上的。
所以这绸缎,陈景阳不仅敢穿,他还穿的光明正大。侯爷不计较,上头的坐龙椅的不计较,谁敢质疑。可也没想到今儿个还真有胆大的家伙,敢这么明晃晃的挑事儿。
再一看宴敛身旁的宴氏族人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情,陈景阳更是气的满脸涨红。
看着陈景阳的面色,宴氏众人不由的挺直了腰杆。宴敛说的没错。他们虽然打心底地敬重羡慕侯府,可是有句话叫做县官不如现管。侯府离他们的生活太过遥远,摸不着看不到。当年享受过宴氏风光的人在这四十年里还剩下几个?在场的宴氏族人更多的是平常的普通人,让他们担心的更多的是每日的柴米油盐。他们只知道宴敛可是叫过县丞大老爷世叔的。
这陈景阳又算什么,不过是侯府的一个仆役,除了名头好些,真要论起来,难道就比他们高贵?他们不懂什么权利场,也不明白宴北丰为什么对入宴氏族谱那么看重。难道入了族谱就真的高贵了吗?他下河村宴氏自个儿立了祠堂四十年,自个儿祭了祖先四十年,为什么要改变?那后山上宴氏族人的墓不知凡几,这里早已经是他下河村宴氏的根了。
就为了一个侯府的名头?他们只知道如今下河村的名声都是宴敛解元公的身份换来的。
更何况摊上侯府的名头未必就是好的,坊间流传的奸佞贼子的故事在场的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那侯府可就是这些故事的原型。
只是入族谱的事情都是族里的耆老,里正商议好的。他们这些年轻的后生自然是没有质疑的资格。他们默不作声,但不代表着他们能容忍外人欺负到他们头上来。
至于宴北重一家,从他们搬出下河村开始,和他们就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如今就连宴北丰也不说话了。
陈景阳死死的压下心中的愤慨,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解元公果然好口才。”只是如今是在下河村的地界上,他也不好耀武扬威。可这又如何,他总归是要去京城的,那可就是他的地盘,他自有千万种方法让这位所谓的解元公再也笑不出来。
“陈大人谬赞了。”这声大人叫的好不讽刺。
“够了。”施威不成,反被打脸,陈景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庆幸宋谨不在场,说道:“里正,我事务繁忙,不便多加逗留。烦请尽快协助陈某将下河村宴氏境况核实清楚,我也好回去交差。”
“应该的。”宴北丰不冷不热地说道。说完,引着陈景阳等人往祠堂走去。
开了祠堂,献上三牲六畜,拜了祖宗。举凡是宴氏支脉家谱上有名字且还活着的,不管多远都赶了回来。等到陈景阳面无表情地将家谱核实完毕,已经是傍晚时分。宴氏原本是准备了酒席的,只是如今这幅场景,双方也没了庆贺的心思。
人群散去。
陈景阳看着挺立在一旁的宴敛,鼻中重重一哼,面带怒色,甩袖而去。
宴北重看着端坐在上方闭目养神的宴何来,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上前搭话。面色戚戚,转身离开了。
“我们,来日方长……”宴故冷冷地说了一句,扶着李氏和宴敛擦身而过。
一场闹剧来的快,结束地更快。
马蹄声远,一旁的宴北微叹了口气说道:“大郎,如今咱们得罪了他,将来你进侯府读书,保不得他会给你小鞋穿。”
宴北微是下河村宴氏的族老,他现在对于当初谋求重入宴氏族谱的事情也是颇多后悔。他总是记得当初宴氏一族的风光,对比如今连吃上一顿肉都要精打细算的日子,他是不甘心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如今的日子其实也不错,虽平静如水,但好在与世无争。他想起这些年来他们在外头从不主动提及与侯府的关系,因为心中羞耻。可是如今他们怎么就昏了头,一心想重回宴氏呢?他都一把老骨头了,何苦没事找事。
“七叔放心,我有分寸的。”宴敛缓缓说道,望着前方,眸色晦暗不明。
“唉,那就好。你是个聪敏的,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宴北微絮絮叨叨,也不知在怀念什么。
第十六章
甭管前儿个如何得罪了陈景阳,从宴放一家出现在陈景阳身边的时候,宴敛就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不过他也不恼,这生活吗?总是该有一些挑战,才能显得有乐趣不是。宴敛可以谦和,可以平易近人,可以温雅,但他从来都不是个良善的。宴北重一家的遭遇,宴敛不敢说与他毫无干系,因为从他开始接手前身的一切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置身事外的资格了。
正如宴故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宴敛从始至终都是把宴北重一家放在他的对立面。宴放,宴故,宴理……本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何不妨迎难而上。
明年春闱,宴敛必然是要下场的。京城,本就是非去不可。两侯府是宴氏嫡支,更遑论如今下河村宴氏也要重新入宴氏族谱,身为宴氏支脉的宴敛迟早会打上两侯府的标签。也就是说他将来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两侯府,那么即便是能预料到将来陈景阳乃至于宴放一家极大可能在背后给他使绊子,宴敛也从未想过逃避。
既然不可避免,更何况宴北丰在陈景阳到来下河村之前就已经给侯府递了条子,说好了要送宴敛入宴氏族学读书。如今宴敛也就没想过要推掉入侯府族学的机会。一来出尔反尔总是不好的,还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二来反正迟早是要直面侯府,现在去了,也不过是早与晚的差别罢了。只要他足够小心谨慎,凭着他一省解元的身份,想来那侯府未必就能把他怎么着。
既然打定了主意上京,宴家人也早早地给宴敛准备了行李。
各色崭新的圆领大袖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直身交领袍服,满眼望去,尽是上好的绸缎所制,顶好的儒生常服。
宴敛颇为疑惑,摸摸下巴,原来他家还是隐形的富豪?
宴何来眯着眼,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踏进大门,瞧见宴敛不解的模样,笑道:“京城可不是咱们松溪这种小地方,那里的人最是欺贫爱富,仰着下巴见人。更何况你入的是侯府,不免要与一些眼高手低的家伙打交道。若是没有这些作脸面,少不得要被人轻看了。”
这样说着,宴何来将手中的木盒放在宴敛手上,就着宴敛的手打开木盒,进入眼帘是一枚雕刻着青松的碧绿玉佩。宴何来躬下身来,将玉佩挂在了宴敛的左腰侧。
做完这些,宴何来后退几步,上下打量着宴敛,嘴角挂着笑,不住的点头。
捞起腰间的玉佩,触手的温润,玉质细腻,透着绿光,上好的玻璃种,雕工大气奇巧,逼真精细,想来是大家手艺。凭着上辈子十几年的雕刻学徒经验,这枚玉佩,大抵可以用无价之宝来形容。
又听着宴何来说道:“这枚玉佩原是你父亲的遗物,如今交到你手里,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他抬起手理了理宴敛头上的方巾,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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