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被苏锦不动声色地威胁住,脾气极为火爆,当下便嘴上没门地嚷道:“你一个佩剑的欺负我手无寸铁,自己孤陋寡闻还不许别人多说几句了?”
苏锦懒得同他废话,擒住那大汉一臂扭到背后,惹得那人毫无形象地吱哇乱叫一通。他好整以暇道:“阳明洞天发生什么了?”
被他险些扭断了胳膊的人显然是个英雄好汉,十分能屈能伸,当即说道:“你、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阳明洞天包庇谢凌这贼人,被数路仇家寻上去,砸了个稀巴烂!什么名门正派,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藏污纳垢——啊!”
但听得手骨折断之声分外清脆,他们二人的纠纷已吸引了客栈大部分人的注意。小二在旁边行将上来劝架,却不知如何插入,格外惊慌失措。
苏锦松开那大汉,一手按在剑鞘之上,声音清晰可闻怒火:“你再说一次?”
那大汉同桌的人亦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他只当苏锦是个路过为阳明洞天打抱不平的愣头青,见他长得清秀柔弱,竟站起后对苏锦拔剑相向:“说了便说了,一群伪君子窝藏武林公敌,难道还指望给什么好脸色吗?”
下山前,他以为在江湖人眼中,谢凌是人人尊敬的“凌霄剑”,阳明洞天是诸多门徒向往的世外桃源。
现如今有人当着他的面辱骂师父武林公敌,说同门尽是伪君子,甚而他还不知到底会稽山如何了……
苏锦心中两股真气反复交织,几乎撑爆了他还不甚广阔的心胸,震得手腕发抖,就要握不住剑。他感觉双唇颤动,一个字也吐露不出,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什么东西从他内心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地方破土而出——
“嗡”声起,不易出鞘。
他双目微红,两把剑须臾电光火石地就要撞在一起。
斜刺里伸出一柄折扇,在他的剑上轻描淡写地敲了一下,耳边更是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凝神,屏息,把邪念压下去。”
一丝酥麻猛然蹿上手腕,苏锦持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般松开,不易轰然坠地,发出金属铿锵之声。他感觉双腿一软,眼前直直的白光闪过,他下意识地闭了眼。
却没有想象中接踵而至的血光之灾。
金属相触的声音,接着便是刚才那人说道:“朱雀帮的小喽啰也敢大庭广众之下持刀行凶,看来罗汉生是年纪大了管教无方——”
刀光剑影中,他又听得一声轻笑:“今日饶你一条狗命!”
这声音固然低沉,却又格外清越爽朗,入耳如上好丝绸十分舒服。靠在桌边护住丹田的苏锦正要睁眼,却突然捡了一片记忆碎片。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而在那声音再一次出现时,他还是认了出来。
十二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彼时的少年变成了青年,说话不再生硬,却依然守着当年惊鸿一面时的倨傲。
……唐青崖。
这个名字闯入脑海的一刹那,苏锦原本气血翻涌的内心忽然受到重创般,他感觉喉头一甜,立时一口淤血呕了出来,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旋即突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想,“若是又错过,这次到什么地方去寻他。”
他好似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阴暗的旅店房间,虬髯大汉威胁他的血腥言语,被绑在角落哭喊不得。
然后天光大亮,乾坤颠倒,他站在熟悉的静心苑,谢凌一身灰衣,与初见的黄昏别无二致,神色淡然如谪仙。在他旁边,庄白英含笑而立,不远处程九歌蹲在竹林前专心地熬药,不时擦掉额角的汗。
在梦中与恩师重逢,苏锦即刻便想冲上前去,他和谢凌中间却仿佛隔着山川万重,始终无法靠近一步。
他听庄白英对谢凌道:“他资质虽好,个性却太过跳脱,内府深沉却又极易走火入魔,即使如此,你也要传他步步生莲?”
谢凌道:“性子可以磨,他心思干净,本是一块璞玉,凌霄诀……我没有做成的事,让他试一试——无论如何,我却不肯放弃。”
随后庄白英无奈地摇了摇头,和谢凌并肩走远。
凌霄诀早已种在了他的潜意识里,而“步步生莲”又是何物?苏锦在原地听了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正要追上去,情难自已地大喊出声——
“师父,师父不要走!”
却是生生地将自己喊醒了过来,苏锦满头冷汗,猛然从床上坐起,入眼黑暗片刻,看清了是临安那客栈的床幔。苏锦噤声,他一揩眼角,一层薄薄的泪水和额角冷汗混在一处,他心有余悸,要下床倒茶。
桌案边坐了个人,洗得发白的青衣,斗笠摘下来放在一边,露出张其貌不扬的脸,正闭目养神,单手撑着脸颊,仿佛睡着了。
苏锦一皱眉,立时想起他就是方才在大堂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他记得有什么记忆在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像镜水花月一般抓不住。
他坐到那人对面,刚要抬手倒茶,那人仿佛压根没睡般睁了眼。
眼镜极亮,仿佛从未被这俗世玷污一般,澄澈清明,让人见之不忘。苏锦心道,他定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半会儿无法忆起。
那青衣人突兀开口道:“方才你好似突然经脉逆行,自身无法压制险些被反噬,我帮你压下去了。小二说你房间在此处,我便送你上来——朱雀帮那二人已经走了。”
苏锦垂眼道:“多谢,恩人如何称呼?”
那青衣人道:“我姓杨,单名青。阁下可是阳明洞天的弟子?”
闻言,苏锦立时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隔着衣物发现那白绢还在,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见杨青毫不意外的表情,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衣人道:“猜的。朱雀帮谈论天下大事,你却沉默无比,一涉及到阳明洞天——纵使整个江湖都知道——你却仿佛第一次听说,怒气冲霄,几乎让自己反受其害……便猜,你或许是其中之人。”
苏锦不语,默认后直视那人的眼,竟不依不饶地打量起他来。
实在很普通的一张脸,让人过目即忘,几乎很难留下印象,但残存的记忆中,他刚才出手相助,又不像普通的江湖人士。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问。
苏锦轻声道:“我下山时,还是一片平静……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烦请您方便透露吗?”
那人一挑眉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了。”
“桃花坞与阳明洞天素有罅隙,此次凌霄剑过世不出七日,他们便宣称当日凌霄剑与桃花坞主有杀夫之仇。这听上去十分荒谬,哪知此言一出,竟在江湖上一呼百应,众人皆知凌霄剑早年做过大内暗卫,专门追捕江湖人士,结了仇也不奇怪——可哪有人死了还去找尸骨算账的道理?原以为这帮人不过翻些陈芝麻烂谷子,折腾不出什么水花,可他们却真的杀上了会稽山。”
说到此处,他喝了一口茶,方才继续道:“其实,没有趟浑水的人都心知肚明,哪里是为了报仇,分明是觊觎《凌霄剑谱》。”
苏锦蹙眉道:“可是那剑谱除了师……除了谢凌并没有人知晓下落。”
那人微微一笑,牵动嘴角竟显出几分僵硬:“小兄弟,你们阳明是名门正派,做事光明磊落。但那些小门小户的可没这么干净,问不出来那就杀,没有人了,那便翻箱倒柜,直到找出来为止——贵派掌门庄白英为了护师兄清白,不愿与他们动手,竟被逼得自裁,观朴峰杨垚纵使是绝顶高手,始终双拳难敌四手。那些鱼龙混杂的奸佞之徒将会稽山屠戮殆尽,又掠光藏书阁,一无所获。”
苏锦感觉心口那一点难以言喻的痛楚跳动片刻,又要涌上喉咙。他连忙静心凝神,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场景。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少林寺、青城派、齐家……都放任不管?”
那人冷冷道:“他们自身难保。”
苏锦愕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那人便一一说与他听:“齐家家主年前刚继任,尚是年轻难以服众;少林寺虽历来主持正道,他们的达摩堂与谢凌可是不共戴天。至于青城派……呵,一群牛鼻子老道,你指望他们出来给你念《道德经》么?”
竟是带了七分的嘲讽。这青衣人此前说话分外规矩,提到这些时却非常不屑,终是流露出了什么。
刻在记忆里的东西,有的一触即发,有的稍加指点便清晰可见。
苏锦沉吟道:“阁下……怕是不姓杨,姓唐吧?”
青衣人笑了两声,极度不走心使得听起来有些瘆人:“你们阳明洞天真有意思,既不像牛鼻子,又不像齐家那群迂腐不堪的儒生——”
苏锦打断他,轻声道:“你叫唐青崖,对不对?”
那人突然一愣,唇角的笑蓦然消失,他甚至略微吊起眼角,整张脸变得十分古怪,似乎看不透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如何知晓他的名姓。
苏锦又道:“你救我,是不是也因为想从我口中套出《凌霄剑谱》的消息?”
唐青崖无所谓道:“谁稀罕那剑谱,我路见不平,顺手救了,你还要疑神疑鬼,真是不知好歹,喂不熟的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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