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嫔在车里听了,扬声道:“那就上车里来罢,还要先过合余宫去,接上殷婕妤再一并走的。”
君合忙道:“折煞奴才了!奴才在外头跟着走就是了!”
琼烟笑笑,冲他点一点头,也放下帘子坐进车里去了。
行至合余宫,门口也停着两架车,炜衡正在候着,瞧见他们过来,冲君合笑了笑,便转身进去了。
不多时,殷婕妤也款款走了出来,看得出脸上尽是终于摆脱此地的喜悦之情,身后乳娘抱着团子似的和静公主。
和静公主吃着手指好奇的四处张望,见到车上帘子后头的程德嫔,嘻嘻一笑,喃喃道:“程……娘娘……”
程德嫔听了心中喜欢,应了一声便要下车,殷婕妤忙道:“别下来了,还在月子里,受凉不好,到了叠霜庵有的是工夫呢。”
程德嫔微笑颔首道:“那姐姐也就上车罢。”
殷婕妤点点头,在宫人搀扶下上了车,旁的跟着伺候的也一一钻进了车厢,君合冷眼看着,殷婕妤带着的人却比程德嫔多了许多,心中自知皆是他的父亲在宫中安排的人手,这回便是一并都走了,只余下了炜衡一人。
四驾马车十数随从浩浩荡荡一路行至了西城楼,黄兴为与炜衡上前交了令牌,禁军放行,出不得宫的便于此止步,目送着马车缓缓远去,直奔那宫外自由宽阔的天地去了。
众人各自散去,只有君合仍怔怔地望着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炜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走罢。”
君合点点头,低声道:“能不能陪我走一走?”
炜衡笑道:“我家主子都走了,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你想走到什么时候便走到什么时候。”
君合勾了勾唇角,与炜衡并肩朝东边走去。
“程德嫔与琼烟也走了,观韬与寻梅也走了,你而今心里可算都放下了罢?”两人缓缓行着,炜衡问道。
君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应该是罢,只是我这心里怎么总是七上八下的——你说他们出宫了都还好罢?”
炜衡笑着抬手揉了揉君合的头,道:“你这操心的命。”
君合苦笑道:“空有操心的命,却又没那个头脑。”
炜衡道:“你已尽了你的力,各人有各命,问心无愧便是了。”
君合仰首望了望天,忽然苦笑道:“自你我入宫以来,竟无一件事是顺利的,每次的计划都被打乱,每回的算计都横生波折,我竟不知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炜衡想了想,笑道:“也并不是没有一件顺利的。”
君合转头看向他,他又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你我之事不是顺利的很?”
君合听罢别了炜衡一眼,摇头道:“果真还是你没变,一刻正形也没有。”
炜衡抬手揽住君合肩头,道:“便是这世道人心全都变了,我对你也不会变。”
君合心中喜欢,面上却蹙眉挣开炜衡道:“肉麻。”说罢又前后张望一番,道,“光天化日的,也不怕给人瞧见。”
炜衡亦跟着四下张望一番,道:“天儿这么冷,日头也没升起来,哪有人呢?”说罢探头贴到君合耳畔道,“既然四下无人……何不试试?”
君合疑惑道:“试什么?”
炜衡舔了舔唇角,道:“咱们都还没试过在外头……”
话未说完,君合提膝直朝炜衡胸口顶去,疼的炜衡嗷嗷直叫,君合低声骂道:“你这脑子里除了这回事再没别的了!”
炜衡手抚胸口,苦着脸道:“冤枉啊,我这脑子里并不是都是这事,而是都是你呀!”
君合又好气又好笑,又与炜衡斗了一阵嘴,心情才总算开阔了些。不知不觉走到镜湖边,见湖面已薄薄的结了一层冰,两人玩心大起,提着气跃到冰上,又缓缓的松开绷着的劲,小心翼翼的在上头行走,听着冰面咯吱咯吱地开裂,几次行到极薄处踩出了大窟窿险些落水,二人大呼小叫着,玩的好不快活。
回至康乾宫时已过了一个时辰,君合脸上虽被冻得有些发僵,却仍挂着方才的笑容,然而一迈进宫门,却发现皇帝已经下朝回来了,正要赶紧进去伺候,却听身后有人走来,回头看时却是一位身着官袍面色冷峻的威严大臣,君合一怔,连忙上前,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做贼心虚尚书进言,各怀鬼胎帝后择偶。
☆、做贼心虚尚书进言,各怀鬼胎帝后择偶
君合上前打了个千儿,那人见君合面生,并不识得他的样子,便道:“劳公公通传,李浩源求见。”
君合一惊,原来是兵部尚书、国丈大人,他连声应了,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人,正是当年联合皇帝构陷四皇子与蒋熙、屠戮孙蒋两家满门的元凶,然而他眉眼之间,却全无暴虐阴毒的气息,有的却是一副凛然持重的气魄。
他心中暗叹一声,转身进了宫门正殿。
皇帝从奏章堆中抬了抬眼,问道:“程德嫔与殷婕妤都送走了?”
君合应道:“回皇上,都自西城楼出去了,诸事妥当。”
待皇帝“嗯”了一声后,又道:“兵部李大人在殿外求见。”
皇帝有些意外,放下奏折道:“传。”
君合应了一声,将李浩源请至殿中,低头退至皇帝身侧,与左星汉一并立着。
皇帝与李浩源见了礼、赐了座,便问道:“国丈可有要事?”
李浩源微微蹙眉,更显神色冷峻,道:“回皇上,确有一事,只是这事……微臣也说不准究竟算不算要事。”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李浩源沉吟片刻,道:“近日兵部有流言传说,说……当年蒋熙有一名私生子,尚在人间。”
皇帝身形一顿,继而淡淡笑道:“那又如何?”
李浩源谨慎措辞道:“当年之事,兵部有诸多蒋熙的心腹下属皆颇有疑虑,若真有这样一个私生子,恐怕他们——”
“蒋熙的心腹下属,自你掌了兵部已有二十年,竟还留着他们?”皇帝打断道。
李浩源连忙起身,道:“并非微臣疏失,只是蒋熙在兵部数十年,对大小官员皆有知遇提拔之恩,当年微臣接了尚书之位,已是勉强,若将他们全都除尽,实在力有未逮。”
见皇帝未接话,李浩源又道:“况且虽然当初他们叫嚣着为蒋熙喊冤,但终究也没掀起什么风浪,这二十年来也再未有人提及此事,微臣想着,此事也该彻底过去了,只是没想到忽然又有了这样的变故……”
李浩源忐忑地拿眼偷瞄着皇帝,皇帝右手虚握,食指在鼻尖下头轻轻地磨蹭着,半晌,又缓缓地将手撂在案几上,指头叩了叩桌面,道:“这算什么变故?”
李浩源抬头看向皇帝,道:“若……若果真有这么个私生子活着……恐怕当年之事……”
皇帝轻声笑了笑,道:“当年之事如何?老四联合蒋熙谋逆,那是先帝下旨赐死的,若果真有这么个漏网之鱼,也该格杀勿论,以正先帝之名。”
李浩源忙道:“正是,正是,微臣一时糊涂……”
皇帝道:“这流言既是兵部传出来的,便在兵部查出源头,将那人揪出来,杀了便是,捞了一条命,多活了二十年,他也算是赚了。”
君合在一旁听着,由内而外地打着冷战,他看了看眼前的人,听着他口中的言语。
杀了便是。
多活二十年,也算赚了。
几日之前,他还曾与炜衡为他而生了龃龉,他还想着他纵使薄情些,却可能真的是个明君。
即便他登上皇位的手段卑劣,尽管他对兄弟手足屠戮殆尽,但他亲眼所见的,却是日以继夜的埋头苦作,因而他便有了那样的设想,有了那样的怀疑。
然而再听到这样的话,他才终于明白,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究竟有多么可怕可恶。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曾为他向炜衡说过好话,而他却一句话就要剥夺炜衡生存的意义。
而他自己呢?
他不也是苟活下来的漏网之鱼?
这样一个人,虚伪,冷酷,寡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亲手断送了爱人的性命,却又虚情假意地找来一群与他长相相似的囚在宫中,发泄他的欲望,却美其名曰寄托哀思,借此安慰自己是如何专情如何怀念如何自责不已。
君合定定的看着他,或许他果真有治国之才,或许他为王为帝真的利国利民,但在这一刻,君合终于看透了,他对他不再有任何怜悯,他该死,他会不遗余力地将他送上黄泉路。
当晚,皇帝宿在了皇后宫中。
虽然初一十五本该召见皇后,但皇帝显然并非按例行事。
那日建元王说过的话显然还是被他听进了耳中,金杜是否心怀不轨一时难以查证,但若他当真与李浩源联手,那么颠覆他的王权便是易如反掌。
只不过程德嫔生产之事终究没个了结,皇后自不敢冒进,他也没个台阶召见。而今李浩源又提及蒋熙之事,不得不让他心里警铃大作,赶上程德嫔已出宫祈福,又兼这个初一的日子,皇帝正好借此机会再度亲近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