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我相信你不会杜撰。”姚枂岚吹灭了烛灯,“我说过,你是善良的。睡吧。”
景眳朔侧过身:“哼,这又是你收买人心的把戏吧。”
你说得不完全对。姚枂岚在心中默念。
轰——
暴雨倾盆而下。
“娘亲,”小景眳朔伸出手,抓住静阳落下来的长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连日的阴雨,让小景眳朔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好无聊,我想出去玩儿。”
“爹爹去看皇上了,等他回来我们就去清水寺好不好。”静阳摆弄着他的小手。
“清水寺?去清水寺做什么?”
“去清水寺,为一家人祈福啊,特别是朔儿。”静阳把小景眳朔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祈祷朔儿今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事事顺利。还有,能找到一位自己爱、又爱自己的人。”
“爱是什么?”小景眳朔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爱吗,”静阳道,“爱就是你对着一个人时,心脏砰砰直跳、平静不下来,想要更多地触碰对方的心情。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无论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事情也会觉得幸福无比。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愿意为了那个人放弃一切。乃至,即使毁天灭地,在所不辞。大概如此吧,我也说不清。总之,你总有一天会遇到的。等你遇到了,千万不要逃避它。因为那是上天赐予你的最美好的礼物。”
静阳脸上浮现出甜蜜的微笑,低声吟唱起来:“赤心许君时,此意那可忘。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小景眳朔听不懂这词,懵懵懂懂地问:“娘亲爱爹爹吗?爱到什么程度呢?”
静阳用额头抵着小景眳朔的额头:“爱啊。爱到什么程度啊……爱到,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随他而去。”
小景眳朔瞪大了眼睛。听到父母会死,他哇哇地大哭了起来。静阳这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和孩子说这些,摸了摸他的脸,有些焦急地道:“朔儿,别哭了。娘亲错了,好不好。”
之后的事情,景眳朔已经看到过了。
濒死的父亲、决绝的母亲、神秘的药物……景眳朔被强迫着又经历了一次同样的事,直到小景眳朔吞下药物的那一刻。
轰——
又是一声巨雷。景眳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魂不定地打量着四周。姚枂岚已经坐在角落里观察他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看到他醒了,才出言道:“梦魇了?”
他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这一句问候听上去格外的轻柔而让人安心。
“无妨。”景眳朔深吸了一口气,让内心平静下来。
姚枂岚站起身,往桌上的香炉加了些莫名其妙之物,然后点燃了香炉:“这是我自制的安神香。你受惊了,此物有助于养神。”言罢,又走到床边,端来了一杯温水,递给景眳朔,“喝一口,压压惊。”
景眳朔看了一眼姚枂岚,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杯子,郑重道:“有劳。多谢。”说完,才喝了几口。温水流入腹中,带走了五脏六腑全都结成了冰的感觉。
“好了。”姚枂岚也不让他喝太多,几口下肚,便拿回杯子。他亦步亦趋地走回桌子旁,把水杯放下,取来了一块手帕,伸到景眳朔面前:“擦擦汗,小心别着凉。”
景眳朔脑子还有些晕乎,摆摆手道:“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姚枂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管景眳朔的拒绝,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景眳朔脸上细小的汗珠。
诚然,两人相处的时候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姚枂岚今晚的举动,实在是热情过头了。
景眳朔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也有过。”姚枂岚淡然道,擦汗的手一顿。
“有过什么?”
“冷雨,噩梦,”姚枂岚把帕子放到一旁,伸手摸了摸景眳朔的脸颊,“早死的父母。”
他是在模仿母亲吗?景眳朔感到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处渗入自己的肌肤,然后淌入心底。他竟然没想到要推开他。
“你的父母也早逝吗?”
“啊。”姚枂岚脱了外衫,挤到床上,挤进了景眳朔的被子里。两人面对面,就差搂到一起了,但谁也没想起他们处在的线的对面,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在这个清冷的雨夜,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依偎在一起。
“我八岁那年,有人到我家杀了我父亲。全家,除了我母亲、我、我妹妹,上至上一代家主,下至家仆奴婢,无一幸免。我母亲跑了出来,三天三夜不睡不休,把我送到了静阳,交给了今天的厉王北千翎,然后赶回家救我妹妹,最终力竭而死。”
景眳朔身体一抖。两人的经历竟有相似之处。或许不该说是经历,那只不过是一个梦。
“我妹妹,被我爹护在自己的尸体之下免于一死,然后被我娘交给了邻家人,勉勉强强地活了下来。”姚枂岚的语气平静得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眳朔,玖歌,就是我的家乡啊。”
景眳朔一怔,忽地觉得额头上贴上了一温软的物体。
竟是姚枂岚亲了他一口,就像母亲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般。“睡吧。”
淡淡的草药香飘来,不知是檀香还是姚枂岚身上的香味,景眳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这就好像,黑暗中,有人轻轻执起你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也在这里。”
看他睡熟了,姚枂岚重新起身,穿回外衫。
怀里的信开始发烫,烙得他生疼。
又是一个无法入眠的雨夜。
☆、第15章 母仪
次日,景眳朔醒来时,姚枂岚已不在房内了。枕边也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景眳朔抬起手,放在额头上。那柔软的触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总不会昨晚发生的是错觉吧?
景眳朔穿戴完毕,走下楼,姚枂岚和景君奚已经坐在楼下等他了。
“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姚枂岚正在给景君奚讲授兵法,一本正经,煞有其事,“这是说用兵需慎,一旦打起仗来必是损己损人,所以打仗之前一定要多多考虑。”
看到他下来,景君奚忙站起来,行了个早安礼:“师父,日安。”
景眳朔刮了刮他的鼻子,看向姚枂岚。
姚枂岚难得的没有揶揄一番,嘴角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日安。”
那丹青难绘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泛出了温暖的微光,景眳朔的心跳就这么漏跳了一拍。
他动了动唇,刚想说声谢谢,就看到姚枂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了他位置上摆着的被子,从袖中掏出了两个药瓶,不由分说地倒了许多进去,又向杯子中倒了些茶水。
“来来来,弱不禁风的王爷,把这喝了吧。”他把呈现出诡异黛青色的药茶挪到景眳朔面前,“保准您喝了以后神清气爽生机勃勃。”
“.……”其动作之果断浮夸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姚枂岚,你就只会用些成语是吧。”景眳朔觉得刚刚那一瞬的心悸就是自己的错觉,没好气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噗——”然后整口喷了出来。
景君奚忙递上手帕。
“啊啦啦,都说良药苦口嘛。王爷您这也是,竟然乱喷,太有失体统了。”姚枂岚晃动着脑袋,“而且都说损人恒久远,一句永流传。用些成语才更有流传的价值不是?”
“那还真是,谢谢了。”景眳朔咬牙切齿,把药茶一饮而尽,然后先行一步找绝尘去了。
“姚公子,你是故意调苦的吧?”景君奚道,“你方才加入的两种药,一种是用于安神定气的路楠,乃是温药中的上品;另外一种是刺激人味觉的三辛草。三辛草常用于调味,遇温药则激发出酸苦辣之味,遇猛药则去苦显甜。”
“嗯嗯,不错。”姚枂岚满意地拍了拍景君奚的脑袋,双腿不羁地盘在了一起,就这么不雅地坐在了大堂内,“看来我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孺子可教也。”
景君奚流下一股冷汗:“那么,在温药中放入三辛草,你是故意整师父的吗?”
姚枂岚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老是动动嘴皮子有什么好玩的?”
门外传来绝尘熟悉的叫声,姚枂岚立刻放下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走出门外。
门口有一个店小二在不断对着来往的人说“客官,里面请”“客官,您慢走”。他站于门墙前,从店内刚好看不到他的身影。
景眳朔坐在马上,观察着这名店小二,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师父,昨天好像并没有看到这个店小二啊?”姚枂岚把景君奚抱上马。
那店小二趁着景眳朔回头看向景君奚的刹那,飞快地凑近姚枂岚,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道:“她说,‘本宫已恭候多时了,圣丹’。”
景君奚坐好,景眳朔才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姚枂岚,你也上来吧。”
姚枂岚抬起头,直把景眳朔吓了一跳。他的脸色泛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但双眸却红得滴血,愤怒、兴奋、仇恨在他的脸上游走着,如蛇蝎,似猛兽。那是景眳朔从未见过的恶毒的神情。哪怕是战场上的败军之将,也不曾露出这般想将人撕碎的眼神。他就像是浴血而生,几乎要被仇恨之火吞噬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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