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凤翔对她一笑,再次道了谢。尔后两人也一起离去。
殷青玉在屋里把事情经过都看到了,争执的对话更是听得清楚,不禁暗暗替殷凤翔担心。
☆、重提
这日天气晴好,秋光明净,殷青玉在后园作画时正逢殷凤翔路过。
殷凤翔并不肯打扰,但殷青玉抬头看见他却主动开了口:“凤翔。”
殷凤翔过来,关切问:“怎么了?”
殷青玉看了看他,说道:“前日的话我没说完……你在公主府上,难免约束,不如……我去见公主,请她许你回去?”这两日一直担忧,殷凤翔能保住性命已经不易,若再出事,只怕公主也容不得他。
殷凤翔反问:“你同我一道回去?”
见他不语,又道:“放心,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殷青玉放下画笔,似乎要起身。殷凤翔知道自己言语逼迫了他,轻叹口气,柔声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大哥如今在这,也是委屈。”
殷青玉道:“公主待我甚好,哪里委屈。”
“大哥从小住在风华山庄,一直深居简出,即便出门也不过方圆十里内。大哥十七岁时曾离家出走,一定是不喜欢这样困居的日子……如今在公主府上,和从前又有什么两样?”
殷青玉心下倏然一震。是!风华山庄桎梏般的生活让他压抑,他无数次地想过离开,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哪怕贫穷坎坷……曾有人在他身旁鼓励说:行万里路,走遍大江南北!
是……程飞!他脸色一变。
殷凤翔仿佛知道他心内所想一般,接着道:“你当初执意跟他走,是不想落入束缚;会有今天……也不是你心之所向。”
殷青玉沉默了一会,平静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可怨。”
“我知道,你不怨他,”殷凤翔道,“你也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么?”
“知道又如何,他不过是从前的一个故人罢了。”殷青玉淡淡一笑,“他应该成亲了吧。”
殷凤翔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很好,愿他一切都好。”再提到程飞,心中竟然已经没多少起伏。就像一个激烈翻涌的梦,醒来只留下淡淡痕迹而已。
殷凤翔注视着殷青玉,没打算告诉他,程飞在婚后还曾为他的事找过自己。
——在逍遥堡见了程飞之后,他即刻返回风华山庄,继续寻找。数日后,程飞与凌微微大婚,他也去了,席间,程飞虽然强颜欢笑,但明显心神不宁,偶然与他对视,更是脸色灰白。
他有意坐着不走,最后一个才离去。离去前,却遇程老爷子走到面前,话里有话地道:“殷庄主,听说令兄长无故走失,他只是个读书人,贵庄人手也不少,总该好好照看才是。”
他压下心头火,回言:“在下的兄长在下自己照看,有劳程总镖头操心。在下年纪尚轻,没什么持家心得,凡事还要多向老爷子讨教。听闻府上家教甚严,令公子一向身正行端,从未做出有伤风化之事,更不曾背信弃义,真是可喜,可贺。”
程晋远被点中心病,瞬间面皮紫涨起来,拿着酒杯的手抖个不住。
程飞在那边见势头不对,赶忙过来,搀住父亲,小声问:“爹?”
程晋远手一抬,把儿子震开,随即反手一记耳光,打在程飞脸上。
程飞看一眼还在呼哧气喘的父亲,默默忍受,只站在一旁。
大堂上宾客尽散,除了他就只有收拾桌椅的几个程家下人,这一巴掌,让人们都愣住了。空气变得僵结。
他不欲再与父子俩说下去,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走出大门时他忽然想到,寻找大哥的事虽然下了很大力气,但已严令庄里不得对外宣扬,寻找时也只从相貌、年龄、衣着入手,并未提到身份,所以江湖各门派并不知道殷大公子走失的事。看来程老爷子一定对程飞严加监视,甚至是直接逼问有关情由而得知。
之后没几日,程飞就单独来见他,问青玉找到了没有。
他反问:“怎么,你这边有消息?”
程飞很沉重地摇了摇头,说道:“爹盯着我很严……除了偶然能出门,其余时候就只好托付几个信得过的人寻找,目前……一直、一直没有消息……”声音颤抖,越说到最后越低。
他冷冷道:“你来说这些,是干什么?”
程飞只是追问:“青玉还没下落吗?”
他道:“如果我说没有,你打算怎么样?”
程飞忽然双膝跪下,递上手中剑,压抑了许久般嘶声道:“我也知道,过去这么久还没消息,怕是……怕是……都是我害了他,我罪无可恕!你今天就杀了我!”
他拿起剑,拔出鞘,看着程飞,猛一挥手。
遽然风响——却是他把剑甩飞了出去。
程飞吃惊抬头。
他冷冷道:“你有死的本钱吗?”
他扫了一眼程飞茫然神色,负起手道:“杀你容易,不过你这位孝子可曾想过,令尊大人今后是什么光景?白发扶柩,无后终老……而你的夫人,凌小姐,年纪轻轻新婚守寡,说不定,还要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
程飞顿时面色惨白,喉头发抖,濒临崩溃地低声道:“……你别说了……”
“知道怕了?那就事前掂掂自己的斤两,少信口开河!”他斥责道,“你做不到的事,负不起的责,还多得很,不止死这一件!”
程飞低下头去。半晌,哑着声音说道:“……你说的都对,我连死都不够格……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我是生不如死……”
他看程飞那副样子,眼眶通红意志消沉,人不人鬼不鬼,竟有几分可怜他。于是说道:“你起来。”
程飞没有动,只是微微抬起目光。
他走上一步,说道:“我不杀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哥一定没有死。”
面对程飞惊愕不解的眼神,他加重语气重复道:“他一定没有死。他不会死。”
殷凤翔从回忆中转过神,看着眼前整理画具的殷青玉,唇畔不觉泛起一丝柔和之意。
听有踏草声响,有人朝这边行来。望过去,是三名画师,为首的却是前不久才与他争执的刘尚美。
殷凤翔未动声色。他心中厌恶此人,倒并非因为有过口角。只因为穆文堂仅仅是自视甚高爱面子,而刘则有推波助澜之心。
这几人也看见了他们,停下来。刘尚美抖了抖袖口,招呼:“嗬,是秋雨老弟呀!”
殷青玉站起身:“刘先生好。”
“怎么,一大早就在此练画?哈哈,离秋会明明还有四日之久,何必这么勤快?再说,谁不知道你画的菊花一向得殿下青眼,”刘尚美捋须一笑,“根本不用着急嘛。”
公主府上惯例,每年在春秋两季邀友朋知己为宾,招画师们齐聚作画,各显所长,描绘春光烂漫、秋色明丽,胜出者既得厚赏,又彰显了名声,故而众人多有一争高低之心。
殷青玉有礼地说道:“刘先生误会了,晚辈只是看今日天气好,所以来这里作画。几位先生……也是来作画吗?”
“原是想作画,不过既然你已经在了,我们自当另寻他处了。”
殷青玉连忙道:“晚辈正要离去,各位不必另寻地方。”
“别别,”刘尚美摆着手,“你留下,千万别让着我们!……要不然又叫别人说我们倚老卖老、以多欺少,我们可当不起!再说了,谁不知道你兄弟殷侍卫深得殿下面前红人司华姑娘的厚爱啊?”
殷凤翔微一皱眉,正色道:“刘先生开我玩笑无妨。司华姑娘还未出阁,清誉不容有损。”
刘尚美闻言冷笑了一下,看向他:“老夫哪里敢胡嚼姑娘家的是非,哈哈,说笑而已。对了,刚才看见殿下差人寻找殷侍卫,殷侍卫怕是有好事啊!”
话音刚落,果然,一名侍女快步到来,“殷侍卫,殿下有请!”
殷凤翔暗疑,看了刘尚美一眼,正欲跟随而去,侍女却道:“秋雨先生也一并有请。”
☆、属意
殷凤翔暗忖,自己的身份只是个侍卫,同府上的画师清客不一样,公主召见,传令即可,为何却用了“请”字。想必不是侍卫分内的事。
到了厅上,见过了瑞阳公主,公主屏退了下人,只留贴身侍女凝光在身边。“殷侍卫,今日请你来,有件事问问你。”
殷凤翔道:“为殿下效力,在所不辞。”
公主微微一笑:“倒无需效力。这件事做起来也不难。”
“殿下请讲。”
“我有意把司华许配于你,你意如何?”
殷凤翔心下一惊。
“我知道你并未婚配,”公主道,“司华人品才貌俱是不俗,若与你成眷侣,也是玉树琪花。”
听他沉默不语,殷青玉不由向他看去,正逢他扫来一眼,目光相视,便默默别开了。
殷凤翔道:“此事要看殿下。”
公主觉得有趣:“我问你的意思,你却要看我?”
“是。若殿下以公事论,自然立即从命;若殿下以私事论……”他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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