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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将至,御溪台上。
灯火闪烁,衣袂飘飘气势逼人的众位修仙界名士均已严阵以待,隐修剑立在中央静静等候祭品。乌云遮月,玉盘柔光透过云层星星点点的落在隐修剑上,虽封剑千年染尘黯淡,精致镂刻威慑气场犹存,令人畏惧。
元穆真人正坐南方,纵观全局,等待着时辰一到号令众人。
隔着断崖与御溪台相对的,是青溪居的弥山,山上散落着灵泉灵药,平日供弟子修习试炼使用。白天熟悉的草木丛林,到了夜里黝黑一片,尤其是在月光黯淡的今夜,烛火照不到断崖对面,失去生气一片死寂,阴森森如同吃人的黑洞。
时漏流尽最后一滴沙,酉时已到。
元穆真人目光如剑,翻掌示意,周身旋起一股气流,猛地随着指引祭入剑阵,为法器献上最精纯的灵力。众术士纷纷按部就班跟随施法,强劲灵力集于御溪台中央,一时间剑身眩光亮如白昼!
正当众人聚精会神时,从弥山深处传出一阵忽隐忽现的曲调,悠扬婉转美如天籁,阵中百人沉浸在隐修剑开封式中,恍如未闻。
曲调悠长,忽现急促,似乎要转向下一幅画卷。
“啪嗒”一声,天籁之音戛然而止,手中物件应声落地。弥山林中的人一时僵在原地,指节分明的纤长五指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孤独地立在空中有些滑稽。
身后由远及近,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大约在五步距离停下。风越来越大,鬼哭狼嚎着,甚至吹散了厚重的云层,明月重现驱散了弥山些微阴暗。
“真的是你。”
薛洛璃平静地看着缓缓转身的凌澈,压在心头的巨石被轻放在一边,终于有了喘息之机。雪凝勾了勾手指,掉在草地上的海螺慢悠悠飞到手上。
“洛璃冰雪聪明。”凌澈微笑,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为何不等隐修剑开封后再出来,嗯?”
雪凝道:“你说他们?”手中升起道道蓝光,眼底闪过一道暗色,蓝光倏地越过断崖直击御溪台,凌澈转身望去,原先挤满了数百术士的御溪台,连人带剑瞬间土崩瓦解,化作无数细小蓝点,散在风中。
“好厉害的幻象。”凌澈由衷佩服,笑着鼓掌,“不知哪家仙子,灵力骇人,这么强的幻境惟妙惟肖连我都瞒过去。”
薛洛璃道:“脸盲一个,带她认人,十分费劲。”
凌澈笑容不改:“洛璃何时知道是我。”
“我不知道。”薛洛璃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更看清凌澈的表情,“我躲在弥山时,仍在祈祷着不是你。”
凌澈道:“可偏偏就是我,看样子你给我传送的讯息是错误的。”
薛洛璃道:“原本的确是真的,你能这么快到亦是不合常理。我临时让白修羽推迟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叶华年正拦着他们。”
凌澈笑得老怀安慰:“洛璃聪慧,我也可安心。却不知,洛璃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缥缈峰。”
“为何?”
“白修羽。”
凌澈如逢重击,那张永远云淡风清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迷茫怔忪。素来没心没肺的人,在某些方面敏锐得可怕。两人相顾无言,唯余惆怅。
静默许久,雪凝忍不住道:“凌澈,你究竟为何搅入玄素的局中。”
凌澈道:“无论缘由,皆已过往,不足为提。”
雪凝遇到这种磨人打太极的慢性子,气得想跳脚,薛洛璃忽然走到凌澈身前,转身挡着他。
雪凝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洛璃道:“放过他。”
凌澈怔怔地看着薛洛璃的背影,过去的许多年里他曾无数次地站在薛洛璃身后,最后一次看着他被拉出去时,没想过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他二人,若能永远保持相互利用的关系,说不定会比现在更好。
雪凝看薛洛璃那张欠扁的脸,冷声道:“我并非一定要治他,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伸手拨开碍事的人,直勾勾盯着凌澈的水目,“凌澈,你若能助我抓着玄素的现行,便算你将功抵过不追究。不过我不追究,修仙界其他门派术士是何态度,可就与我无关了。”
薛洛璃探出脑袋急吼吼道:“此话当真?”听见雪凝冷哼一声算是答应,又扭头道,“凌澈,快答应她。”
凌澈温柔道:“好,我听洛璃的。”语气柔和得,和无数次哄劝薛洛璃时并无二致。
雪凝摊开手掌,将鬼族海螺交还凌澈,问了句你当真不将前因后果细说?凌澈抿嘴一笑,无论起因如何皆已偏离初衷,红尘中身不由己,与人无尤。雪凝细细窥探他双眸,仿佛要洞察他内心过往,良久无声叹息,扔了句物以类聚,全是傻子。
薛洛璃始终不明白凌澈为何要做这些事,明明可以交给他,像从前那样,他绝不会留下丝毫痕迹,有些不甘心道:“凌澈,你曾答应过,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凌澈摸摸他脑袋,温柔笑道:“嗯,仅此一次,回去给洛璃做酒酿圆子赔罪可好。”
薛洛璃看他不紧不慢淡然地模样,烦躁心情愈盛,若按计划他将暴露于所有名士面前,天宸殿该如何是好?
“凌澈,要不然你还是把这罪名,甩给我吧。”他干的坏事够多,不欠这一桩。反正其他人管他屁事,只要有沈思辰就够了,凌澈不一样。
想到这里,薛洛璃伸手就要去抢那枚海螺。
凌澈轻巧避过:“洛璃如今,是听我的话,还是听沈道长的话。”
薛洛璃眨眨忽闪杏眼,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嘴上还是老实道:“我听凌澈的。”。
凌澈扑哧一笑:“那好,我与这位仙子一路,依计而行。洛璃,回沈道长身边去。”
☆、第79章 离人泪五
人的习惯,无论遭遇多少变故总有那么一两处保留下来。例如与沈思辰对着干,例如听凌澈的话。
薛洛璃从怀疑到确认,对凌澈的心思始终只有担忧。杀人取魂这种邪门的事,向来都是他轻车熟路,凌澈片叶不沾身。若非遭遇困境,他实在想不出这人缘何亲力亲为。
凌澈越平静淡定,他越着急烦躁。名门之主这种身份,若是暴露该是怎样的灭顶之灾,何况还有白修羽。
凌澈道:“洛璃,听话。”
于是他只能乖乖听话,薛洛璃从来对凌澈温柔的命令和坚定的眼神没有办法。
不放心地朝雪凝求助,反招来对方一脸嫌恶道:“赶紧走,别在这挡道。”看到薛洛璃眼里挤满了担忧委屈不解,又好心地补充道:“我保证他安好。”
得了金口玉言的薛洛璃这才肯暂时收起多余的情绪,摆了张臭脸去寻叶华年。
凌澈看着薛洛璃一步三回头,憋着一股气的脸,忍不住笑道:“洛璃顽劣,让仙子见笑了。”
雪凝始终盯着凌澈的脸:“人已经走了,现下还有些时辰,你可与我细说来龙去脉。”
“世人执着,仙子何故染这俗务。”
“救那小子一命,极其不易。他如此护着你,我总得搞清楚你值不值得我网开一面。”
凌澈一怔,喃喃道:“原来是你救了他。”
……
弥山萧瑟,夜半钟鸣。
白修羽等人原想早些到御溪台,准备祭剑仪式。青溪居结界加固几层,巡卫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为的就是保今夜无虞。得到各派弟子传回的一切安好消息,群英阁内众人稍稍安心,相互鼓劲群情激昂,眼看时辰将至便准备前往御溪台。
没想到出门没走几步,被叶华年带着缥缈峰弟子拦了回来。
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大家面面相觑,原以为是白修羽元穆真人另有安排,可看两人面色也是大惑不解,一时不明所以。
白修羽靠近叶华年,小声问道是否出了事故,对方神态自若说着没事,却又不让他们走。
不论元穆真人和其他仙友如何相问,就是不说缘由也不放行,虽说缥缈峰弟子人数不多硬闯也可,然而实在有失风范。
沈思辰静观许久,沉思度量着,忽然拉着叶华年走到远处。
“叶宗主,可是洛璃又闯祸了?”
叶华年挑眉冷声道:“这么说,他闯的祸不就是你么。”
沈思辰有些无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华年薛洛璃都是同样的话不分场合,正想循循善诱,晓以大义,忽然一个人从院子外翻墙飘进来,引起院内众人一阵惊呼,待他落地起身后才看清。
元穆真人诧异道:“薛公子,为何不走正门?”偏要翻墙进来。
薛洛璃嘻嘻哈哈道:“刚吃饱饭,跳两步。”
他嘴里没半句实话,行事阴险,在场部分仙友曾或多或少着过他的道,纵使现在有天宸殿和玄灵城护着,他们也不屑与这等人为伍,纷纷别过头去。
白修羽看了眼高墙,笑道:“不知青溪居的围墙,可还入得了薛公子法眼。”
薛洛璃胡乱点头,随即给了叶华年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命弟子们退下,让出一条路。叶华年礼仪周全地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仙友们,请往御溪台。”
莫名其妙拦人,又莫名其妙放人,大家虽然满腹疑惑牢骚,然而计划时辰将至,不是细问追究的好时机,元穆真人与白修羽果断率众先行,其他门派名士只得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