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下的女子有些着急,指着对面的男子推搡着小孩,小孩被推出去两步踉踉跄跄,手足无措地回头看她。女子怒目圆瞪,嘴里大约说了不好的话,看得出来小孩有些害怕但还是犹豫着,搓着衣角磨磨蹭蹭到了男子面前,攥紧了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孩,那对男女有些莫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小孩鼓足了勇气,抬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怯生生地叫道:“爹…你不要我了吗…”
薛洛璃忍不住嗤笑,那男女看着就是夫妇,周围还有那么多婢女小厮跟着,首饰铺的老板也是傻了眼,这小孩哪里还能讨到什么好。
果不其然,女子瞬间变了脸色,狠狠抓着小孩的手问他是哪里来的,而后染着蔻丹的手握成拳狠狠地捶那男子的胸口,面目狰狞。那男子亦是回过神来后,大声呵斥。小孩被眼前突然爆发的场面吓呆了,忘了动作忘了躲闪,只呆呆的重复着:“爹…你不要我了吗…”
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男子一边压着火气安抚女子,一脚踹倒了小孩,破口大骂污秽之语。小孩被踹倒在地,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继续怯生生地叫爹,引来了男子更猛烈的拳脚,滚出去几步远。眼看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男子低声与女子说了什么,拉着她上了轿辇匆匆忙忙走了。
小孩回过身去,廊桥下的女子没有看他,只搓揉着手绢面带不甘地望着那对男女绝尘而去。小孩觉得全身都疼,衣服也破了几处,用袖口粗粗擦了一把脸,忍着疼痛小跑回了女子身边,拉着女子的衣角小声的叫她。女子低头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用力一甩水袖破口大骂,而后快步低头离开。
小孩怯生生地叫着,女子没有回应更没有放慢脚步,周围百姓似乎心有不忍想要上前帮忙,终归清官难理家务事不好多言,摇摇头便走了。小孩用力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拼命去追走远了的女子。
薛洛璃恍惚听到那孩子说:“娘……我疼……”
想追上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间支离破碎,像是一副撕破了的画卷。街道、行人、河流、房屋瞬间消失,画卷碎落后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分不清前后左右。像是从孩子身上继承了伤痛,薛洛璃感到全身僵硬,剧烈的疼痛令他迈不出腿伸不出手,身上破了无数个洞冷风争先恐后的往里灌,冰冷刺骨。
黑暗中,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微微的暖流自指尖流入全身,如冬日里的阳光虽不热切却及时珍贵,四肢器脏灵穴仙骨得到柔和的滋润。
睫毛微微一动,薛洛璃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眼上覆着绷带却难掩俊雅的脸,一身干净清爽的道袍不染纤尘,即便看不到眼睛从他紧抿的双唇也能了解他此刻的专注。
骨子里的本能让薛洛璃想要抽回手,遇上那群宵小废物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被他认出来真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理智很清楚,可到底重伤未愈,失血过多手脚不听使唤,沈思辰察觉到这个重伤之人已醒,紧绷的手掌透露着紧张,便轻拍他手背,柔声道:“你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
薛洛璃也在拼命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他已经瞎了认不出来,然而如今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本能强硬地占据了上风。
沈思辰摸索着给他清洗最后一处伤口,缠上绷带:“别怕,别怕,你受伤不轻,所幸不是要害而且灵力具足,应当无性命之虞。”放缓了语速柔声安抚着,沈思辰心道不知这人之前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才会招来一身伤,为他包扎时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底下紧绷的肌肉。
心生不忍,沈思辰继续与他聊天,希望他卸下心防安心疗伤:“看你灵流强劲,原是修行不错之人,遭遇了何种变故沦落至此。”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沈思辰以为他仍在警惕自己,微微笑道:“为何不说话?可是在害怕?你且放宽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定会竭尽全力。”
薛洛璃尝试挪动,发现自己基本和五花大绑的螃蟹没有区别,灵力时断时续不养上三个月根本无法复原,看样子沈思辰为了救他也是拼尽全力。却不知他若是知道救下的伤者,是害了他一双眼睛的流氓小人,还能不能说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道貌岸然的话。
如今虎落平阳,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逃出去,被那群追杀他的人发现,是死;留下来若是被沈思辰发现,也是死,大约能死的好看些。薛洛璃脑子里剧烈斗争几个来回,终于犹豫地回捏住沈思辰的手,用指尖在他手心上写字。
起初被对方执起手,纤细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划拉得有些痒,沈思辰忍不住想笑后来才发觉对方在与他说话。
“你……不会说话?”沈思辰专注感受着那指尖划出的痕迹,一字一顿道。
薛洛璃看他似乎没有怀疑,继续写:幸亏道长路过此地,否则我今日在劫难逃。
沈思辰道:“此处破庙是我暂居之所,相遇即是有缘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薛洛璃想了想,写道:道长,不怕救了一条毒蛇,咬你。
沈思辰扑哧一笑道:“我不过依道而行,世间万物,因果循环,你若作恶自有他人结你果报成熟,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你现下刚刚苏醒,且安心休养。”
薛洛璃无声微笑,拉过沈思辰的手继续写:道长真好,我会报答你的。
沈思辰摇摇头,说救人不图回报,让他无需多想,再宽慰几句便出去了。薛洛璃目不转睛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才收回视线。身上的伤口都已得到精心处理,他底子又好应当死不了了。望着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薛洛璃有点后悔没有好好读书,不知道此刻用冤孽、孽缘来形容他与沈思辰是否准确。
沈思辰因他而毁眼出走玄灵城,他因沈思辰而受尽折磨,将将要魂飞天外之时竟又是沈思辰将他拉了回来。薛洛璃掰着指头算,究竟是他欠沈思辰更多,还是沈思辰欠他更多。
忍不住冷哼,如今算不上他趁人之危,是沈思辰自己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他不过笑纳了而已。沈思辰尽心尽力救他,他笑而不语还能保持这虚假的幻想,要是捅破了窗户纸惹得沈思辰控制不住杀人,这不是罪过嘛。想到最后竟然是为了沈思辰好,薛洛璃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个解释。更何况就凭他杀人越祸的斑斑劣迹,他若是正正经经对沈思辰说一句臭道士,救命之恩不言谢,我那道化灵水不是冲着你去的,是你半道杀出来这怨不得我,沈思辰会相信他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换作是他,他也不信。
☆、第49章 红尘乱一
窗外依旧阳光正好,不知道他这一晕过去了多长时间,是午后?还是过去了几日?若是几日都没有人找上门,大约他是暂时逃过一劫。意志松懈便容易困倦,加上伤口药物的作用,薛洛璃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去。这次倒有感觉没睡多久,醒来之时正看到沈思辰坐在方桌旁,桌上还放着一些食物,还有一些点燃的蜡烛。
听到这边的动静,沈思辰走过来,道:“醒了,感觉好些吗?”
薛洛璃尝试着动动手脚,终于有散架了的四肢被人重新装好的感觉,挣扎着撑起身半靠在床头,拉着沈思辰伸过来的手,写道:活蹦乱跳,道长妙手回春。
沈思辰忍俊不禁道:“你这伤没有几个月是好不全的,别逞能。我做了一些晚饭,你将就着用。”
薛洛璃看了一眼窗外黑夜,写道:天黑了,道长是特意去买烛火和饭菜么。
沈思辰点点头:“你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你且躺好,我去拿过来。”
薛洛璃躺着看他轻车熟路地来回走动,端饭喂汤,盲了一双眼睛似乎并未对他有太大影响。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摇头,怎么可能没有影响,若是眼睛还在他根本不会救自己吧。而现在,他本着仁道之心,竭尽全力去救助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而这个人是他万万不该救的。
沈思辰发现对方没动静,可能是吃饱了便放下汤碗,问道:“感觉如何。”
薛洛璃忍着笑意写道:道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
沈思辰看他已经有精力开玩笑,看样子身体的确好了不少,便道:“吃饱了便休息,一会儿给你换药。”说着就要摸索着拿碗离开,结果被薛洛璃眼疾手快扯着袖子拉了回来。
道长,在这里住了很久么。
沈思辰半张脸都被蒙眼的绷带遮住,晃荡的烛火昏黄薛洛璃看不清他的表情,写完后很久沈思辰都没有回答,他以为写的不清楚,抓着对方的手掌摊开又要再写,结果被对方轻柔地抓着手指。
沈思辰道:“偶然路过此地,便住下了。”
薛洛璃写道:道长的眼睛。
换了旁人,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会避免谈及此事。可薛洛璃心知肚明无不透风的墙,他得拿准这道士的心思。果不其然,沈思辰似受了刺激,牵着薛洛璃的手猛地狠狠攥成拳,紧抿双唇极力抑制情绪。薛洛璃从来不知这看起来斯文温柔的人,使劲起来几乎要把他手给捏断,疼得他想叫出声偏又不能,只好伸手去摸对方的脸,期许能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