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溪气得紧握粉拳指骨嘎吱作响,此人在两派弟子面前全不给她半分颜面。一众弟子耳聪目明识得这三人间火药味重,纷纷扭头垂首,装作专注别处的样子。这般掩耳盗铃之姿更让白子溪又愤怒又窘迫。
沈念星知她难堪,不忍心再让师妹继续受气,不得不接过话头将剑华山庄之事娓娓道来。
距离颍川百里外的冥越山曾遭妖邪侵扰,山下村民轻者痴傻重者丧命。白子溪自掌家以来颍川方圆数百里一贯平安无事,虽说高枕无忧但难有成就。
冥越山兴风作浪妖邪非比寻常,修真界百年太平盛世,许多术士修行再好少了实战经验也是无趣。因此当村民上门求救时,白子溪一方面考虑趁此机会立威扬名,一方面也让庄内弟子长见识,毫不犹豫应下这趟,点齐门下精英优苗,只留少数弟子管家留守山庄,次日便离开颍川前往冥越山。
白子溪一行到达之前,已有不少散客术士闻声而来。此妖邪靠吸取天地及生人灵气成长,妖法不弱反将这些散客术士都困在邪阵中冲不出迷雾。
此时白子溪正好赶到,率弟子们外围破阵。不仅解了村民之困,还救了这些术士,顿生济世扶弱除魔卫道的自豪感,总算不辱没剑华山庄百年威名。
本是兴奋自傲载誉而归,推开门的一刹那横七竖八的尸体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整个山庄竟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撞入眼中的红色让白子溪毫无防备,情绪落差如从九霄云河坠入深渊炼狱。
剑华山庄坐落于市井中,没想到这一点竟帮了大忙。虽山庄内弟子无一幸免,周围打更起夜的几位颍川百姓却目睹了经过。白子溪这才知道,他们前脚刚离开颍川,当夜剑华山庄就出了血案。
薛洛璃怀疑道:“刚刚在大道口就被你们的结界拦住了,普通百姓怎么可能进得来。”
白子溪道:“之前担心打扰城中百姓生活劳作,不便断道设卡。那层结界是出事之后暂时加上的,以防再生不测。”
薛洛璃点点头:“与颍川百姓相比,自然是剑华山庄安全更重要,不愧是百年修仙名门。”
堂下一名弟子按捺不住出言道:“庄主也是好意,怕剑华山庄再逢祸事,连累无辜百姓罢了,你怎么如此无礼!”
薛洛璃道:“像我一样撞上结界弹出十步远也是庄主的好意。”
此言一出剑华弟子勃然变色,人人皆恨不能上前来与薛洛璃理论。玄灵弟子往日闭门修道,极少有机会离开玄灵城,若有仙门名士前来拜访也是彬彬有礼温恭自虚,何时见过薛洛璃这般伶牙俐齿。
比起剑华弟子克己复礼,他们反倒单纯直率,一旁看了这许久唇枪舌剑,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紧接着如传染一般哄堂大笑。
偌大厅堂内,气氛对峙之时一阵哄笑极其失礼,沈念星皱眉狠狠扫了玄灵弟子一眼,众人看到掌门似沉湖寒霜的眼神,吓得即刻闭嘴噤声。
薛洛璃笑道:“哎呀幸好我不是道长弟子,不然连笑都不许了。”
沈念星冷声道:“与你无关。你想知道的我已告知,可有什么想法。”
薛洛璃身子往下挪了挪,瘫在椅子上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着沈念星,摇摇头道:“不愧是同门师兄弟,我还嫌沈思辰道长无趣,说上十句便无话可说,沈念星道长更是高山绝草,说一句话就能累死。”
沈念星道:“除了废话,你无话可说?”
白子溪冷哼几声道:“若无高见,阁下可随我弟子下去休息。折腾一天,阁下应当也累了。”
薛洛璃道:“我自然有话,你们倒是话没说完。不是有人目睹了经过?具体说说。”
白子溪犹豫不决看向沈念星,后者思忖片刻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直说。
“当时正有打更人经过后院小道,隐约听到山庄高墙内有重重惨叫声,上空似有幽光频现,打更人惊惧心慌立时拔腿便跑了。”
薛洛璃道:“还有没有什么更有用的?”
白子溪咬着下唇拧紧秀眉,手指不自觉拨弄衣摆,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左右掂量权衡利弊后,半晌才犹豫道:“有道角住户提到,当夜曾看到一名剑华弟子衣衫染血,沿着街道信步闲游。那人说他所见弟子目光涣散神情呆滞,又是深夜见血不敢多看以免招致血光之灾,速速躲了起来。”
果不其然,又是祸起萧墙。
一位剑华弟子心思灵活,见庄主犹豫不便开口,便擅自接过话。薛洛璃仔细一瞧,正是他与沈念星纠缠不休间前来查探的弟子。
“虽城中有百姓言之凿凿,然而我等回庄查验罹难同门人数并未有差。至于跟着庄主出城的弟子们也是同进同出,绝无可能返程行凶。向来若不是大爷老眼昏花看错,便是凶手乔装打扮作剑华弟子模样,蒙混过关。”
薛洛璃道:“剑华山庄的弟子穿得跟花孔雀似的,谁会认错。”
“…………”
沈念星道:“那么只有后一种可能。”
☆、第33章 怨憎会一
沈念星道:“那便只有后一种。”
若是后一种可能,就不是后院起火。
邕州渝州与九霄楼,至此这三件命案,皆大同小异,源于门下弟子不知何故失了心神着了邪道,乃至性情大变法力大增同门相残。目前看最大的可能大约是走火入魔。
如此说来,剑华山庄一事倒成了孤案。
薛洛璃本想一探剑华弟子尸体,可已经下葬无从细细查验,只能从目击人证言管中窥豹。终究不能如愿仿佛有猫爪子在他心上挠,事件盘根错节无从下手让薛洛璃心痒烦躁,不死心又继续问。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
白子溪想了想,道:“当夜那人提到远方传来了一阵轻微却好听的声音,但很快便听不真切。许是听错了。”
“什么声音?”薛洛璃目光一亮。
“不知。”白子溪摇摇头,“我曾派弟子寻来这城中所有管弦丝竹乐,他皆道非也。先说是平生从未听过的声音,又道许是夜里迷迷糊糊听岔了。故而未有结果。”
不合常理处甚多,薛洛璃心中疑窦丛生,颍川地处通商要塞,虽不如江南锦绣繁华仍富庶喧闹,少不了声色犬马歌舞升平。有什么是颖川人少有耳闻的?
沈念星见薛洛璃表情变得凝重严肃,目光漂移双唇微抿像是在克制言语,忍不住问道:“所有事均已一一道出,可是有什么发现?”
“啊,没有。”
“……”
薛洛璃信口雌黄口出狂言惯了,沈念星一时竟分辩不出他这话是真是假,脸色冷了下来双目含霜,厅堂内霎时噤若寒蝉如冰霜寒窖,连白子溪都有些发怵,更别提剑华玄灵弟子。
偏生罪魁祸首还一副朝气蓬勃笑容可掬的模样,悠然自得起身伸了个懒腰发出惬意的叹息声。
“道长不要着急嘛,等我回去和沈思辰道长说说,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道长若是真心急了,不妨和你的小师妹去磨个豆腐,”
“放肆!”一声巨响在鸦雀无声的内堂里如石破天惊,激起阵阵回音。
沈念星重掌拍案怒目横眉,倏地站起执拂尘直指薛洛璃,道:“薛洛璃,你最好离思辰远一点,若再敢骚扰伤害,我定会将你立斩剑下!”
薛洛璃作震惊捂嘴样道:“天呐,道长不是允诺他绝不伤我吗?原来修道之人也是满口谎言,啧啧。”
白子溪也起身上前一步,站在沈念星身后娇声道:“正如师兄所说。阁下是我剑华山庄的客人,我自会以礼相待,辰师兄更是贵客,若有人胆敢在我山庄内生事,绝不放过!”
薛洛璃摇摇手指:“啧啧,好可怕的架势,只是想回房睡觉而已,被沈思辰拖着跑了几天,不会我去找他睡觉都不行吧。”
他还在天宸殿时经常和凌澈在一张床上滚来滚去,即便与沈思辰重逢后同塌而眠亦是常事。薛洛璃只当是陈述事实,并无其他想法,可落在堂内众人耳里却如晴天霹雳。
白子溪沈念星一脸岂有此理愤怒震惊,玄灵弟子全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
白子溪僵着脸,硬生生挤出声音道:“剑华山庄虽是寒门小户,客房倒是足够的,断不会委屈阁下。”
说罢便指了一名弟子,交代他安置薛洛璃,不得怠慢。沈念星见状,也让沈昭宁一众玄灵弟子跟着回各自客房,小憩修整。
薛洛璃看这两人明明恨的牙痒痒,却不得不把自己当宾客以礼相待的憋屈模样,暗爽不止,冲沈念星挤眉弄眼一番吹着口哨离开了。
待所有弟子都走远了,原本乌泱泱的厅堂内如洪水退去,静谧空旷,剩白子溪沈念星两人各怀心事却只为一人。
朱台上的檀香燃尽,最后一丝缭绕烟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散去,沈念星终发出一声叹息撕裂这场凝固的沉静。
白子溪拧着眉头,忧郁忧心道:“师兄……真的要放过那个薛洛璃吗?”
沈念星沉声道:“绝不可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白子溪道:“可辰师兄那里如何解释,还有天宸殿,岂会善摆干休。”
沈念星道:“虽然不知这小子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了思辰,但他不糊涂,假以时日必然明白朽木不可雕祸害不可留。至于天宸殿,欺骗世人以其假死蒙混过关,理亏在先,绝不敢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