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薛洛璃可能去的地方,一颗心搅动个不停越发的忧虑,他若是自己走了,沈思辰已将广陵城寻遍无踪。天宸殿正是修真界各名门仙家议事盛宴的时候,若是遇到了从前有过节之人……
沈思辰一腔心事全写在脸上,凌澈忍不住问:“沈道长可是已经原谅薛洛璃了吗?”
思及过去数年,不过短短几载发生了那么多事,对他而言实如沧海桑田,沈思辰怅然道:“过去种种皆已各自偿还,无所谓原谅与否。”
这番表白落在白修羽眼里却让他大受震撼。不禁感叹沈思辰确是高洁纯善,好端端的人生因薛洛璃而大起大落后仍能保持如此云淡风轻之态,也安慰道:“薛洛璃之事已时过境迁,或许不会有他人再与他为难了。”
凌澈点头附和:“既然沈道长已不再怪罪薛洛璃,那么前尘往事就当一笔勾销。今日既已知道此事,我会马上派人留意打听他的消息,道长可以放心。”
沈思辰满目忧愁,望着凌澈。
这人双目水润却不失锐利,白肤朱唇却难挡威势,他着实不擅长与这样的名门之主打交道,他的眼神如此明亮闪着精光,洞察人心仿佛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扫过。
他看不透凌澈,反而被对方琢磨透彻。
“既然如此,劳烦凌宗主若有薛洛璃的消息告与我知晓,多有打扰了。”沈思辰看上去身心疲惫,说罢便抬手行礼准备离开。
凌澈道:“道长不如再天宸殿休息一夜,明日再走?”
白修羽也连声挽留:“我一直想与道长结交相谈,只苦于机缘未熟。”
沈思辰婉言拒绝,飘然离去。凌澈曾在几次围剿妖邪的镇狩中得见沈思辰身影,当时一静一动背影皆是飘逸俊雅,自信温柔,如今这背影,添了少许沉重孤寂。
凌澈只能感叹句可惜,随他去了。
…………
二人离开水中亭,在花苑内边走边聊些寻常琐事,放下各自门派重担宗主身份,只论兄弟情谊,胸口时时压着的大石仿佛能松开一阵,闻着阵阵花香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这些年他们各自担起众人的期许,担起门派兴衰,身上的担子越多头衔越多,像这样二人享受快意生活花间漫步的机会就会越少。想起来难免唏嘘。
今日凌澈心中装了别的事,挠得他心痒痒,只与白修羽呆了一个时辰便道:“修羽哥是否累了,不如先送你回房休息,晚膳后我到修羽哥房间品酒论诗?”
白修羽温柔一笑,柔声道:“你这天宸殿主人当是比我更辛苦许多,不必送我了我晓得路。”右手轻拍凌澈肩膀,隔着雪衫手感分明是根骨清晰,不知又瘦成什么样,顿觉心疼道:“赶紧回去休息吧,晚上再聊。”
凌澈好笑,这些年白修羽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弟弟,总忍不住叮嘱他注意饮食休息,而他别无选择唯有笑着乖乖聆听,最后忍不住才道句修羽哥好贤惠不知哪位仙子有这个福气做我的嫂嫂,惹的白修羽害羞无奈才作罢。
白修羽的客房与他的卧室相距不远,倒也不近,对于薛洛璃来说足够安全。
想起那个自认识起就没有停止过一天给他找麻烦的家伙,凌澈又开始头疼胸闷。
白修羽尚且好应付,事实上即便让他知晓了倒也无妨。
他性子温和宽容,从前薛洛璃杀人作恶的时候他虽有不满,但考虑到薛洛璃是天宸殿弟子总归是天宸殿之事,他从未如一般正义卫士欲将他除之而后快,也未干涉他与薛洛璃的来往,只是经常提醒凌澈,需要对薛洛璃多加管束引其向善。
现在头疼的是沈思辰。
沈思辰的眼神复杂充满了矛盾,不是一两句轻飘飘的话能搪塞的过去的。
……
卧房的陈设与他临走时一样,除了床上鼓起的一个小山包。
凌澈三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薛洛璃难得睡的安好被人吵醒本能的提剑就刺,好在剑未出鞘凌澈顺势从他手中接过噬血,放到一旁,转回来狠狠捏了一把薛洛璃的脸道:“把我的床睡的跟狗窝一样,还对我动手,薛公子脾气可真好。”
就算凌澈的卧室旁人不能进的,他倒真的放心蒙头大睡。
薛洛璃嗤笑一声,他就算睡着了全身的毛孔和噬血剑都还醒着,凌澈一进院子他便察觉了,所以才会安心继续睡,这会儿要他多事。
懒得和他争论,凌澈走到外堂,点了一枚月竹香,很快屋子里充盈着淡淡的兰花合水香气,绷紧了一天的神经这会儿稍稍放松些。
薛洛璃打着哈欠坐到凌澈旁边,一只脚踩着凳子,双手交叠在桌子上,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嗷嗷待脯的狗崽,许久没吃到点心他真是有些饿了。
薛洛璃用一双水汪汪杏眼表示抗议。
凌澈道:“晚膳一会儿便让人送过来,你不用这样看我。”
“哦。”
凌澈拉住一脸不爽就要走的薛洛璃,按回位子上,道:“坐好,有话问你。”
薛洛璃低喃了一句麻烦,仍只得乖乖坐回去。
“沈思辰方才来寻你,被我打发走了。”
手撑着下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面不改色面无表情,薛洛璃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你与沈思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对你穷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或许还是与邕州之事有关。”
薛洛璃将路上遇到玄灵城弟子沈昭宁一行和他对玄灵城对邕州的猜测说与凌澈听,一路上薛洛璃虽无力逃脱但也是想方设法激怒沈思辰,谁知后者就是不为所动。
凌澈想起来今日宴席上沈念星提出两桩血案或是人为之祸,如果玄灵城早有此疑虑,一早派沈思辰死盯着薛洛璃不放一为防其作恶二为寻其指引倒是顺理成章之事。
凌澈脑中飘过沈思辰那张云淡风轻无怨无憎的脸,忍不住握拳轻轻敲了薛洛璃的脑门。
薛洛璃捂着额头叫道:“凌澈你够了吧!不是摸我就是打我!你是不是有病当心我打断你的手!”
“你把沈思辰害得那么惨,可他仍对你心平气和,这见识雅量连我都望尘莫及。你说他这是为何?”
薛洛璃鼻子哼哼,道:“谁知道,他蠢呗。这臭道士一直都这么蠢。”
还一直都爱管闲事,管天管地到头来你管得了谁。
凌澈还是不放心:“既然回来了,玄灵城也不再追究你,你就留下来陪我吧,不许再惹事了。”
“你还要我帮忙吗?”
薛洛璃仿佛不经意的问道,眼神却清明认真。
凌澈恍惚中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血光中薛洛璃那一抹邪笑以及永远站在他身后淡然的自己。当初牵着薛洛璃的手走上天宸殿时,凌澈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最尖锐的武器,薛洛璃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出色。
可当玄灵城,黄泉谷这些名门术士要求他严惩薛洛璃时,他还是心疼后悔了,如果一开始不让他做那么多的事……
凌澈笑了,道:“你不用做什么,少出去再闯祸让我收摊子便好。”
黄昏日照时分,凌澈被薛洛璃烦了十几个来回就受不了,命人送了晚膳点心甜羹,准备花瓣热汤。薛洛璃把他的卧榻弄得凌乱不堪,无奈只能着人清理。
薛洛璃十分抗拒洗澡,他觉得自己明明很干净的衣服不过才穿了三天,与凌澈绕着浴桶转圈跑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凌澈嫌恶的不行懒得与他辩伸手一捞直接上手解他衣带,强行要把他按进浴桶里,威胁道:“你赶快洗干净,不然我就帮你一起洗了。”
薛洛璃瞪大眼睛:“凌澈你什么时候添了和男人洗澡的毛病。”
“你别耽搁我时间,再闹晚膳你就别吃了。”
还是这个威胁比较管用。薛洛璃胳膊肘拧不过大腿,道句下三滥手段没劲,哼哼了几声自己滚进浴桶里去了。凌澈回击对付你这种无赖只有如此。
薛洛璃从内室里出来,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只松松垮垮搭了内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搭在胸前,发尾滴下的水珠沁入了新换上的衣衫,没多久胸口便湿了一大片。
凌澈拿起毛巾扔到薛洛璃的脸上:“把头发擦干再坐下。”说完就去给他盛甜羹。薛洛璃用毛巾在头上随便呼噜两下随手甩到一边的椅子上,凌澈已经给他满上了一杯冰饮,他右手拿起杯子仰头咕噜咕噜就没了一半。
“这是新采的紫云英,如何?”
“甜,好喝。”
“没了?”
薛洛璃想了想:“没了。”
“……吃饭吧。”
银鱼菜心蟹粉醋排,菜式皆是薛洛璃喜欢的,凌澈只是陪着吃一些,他想着一会儿还要过白修羽住处便道:“这几日白修羽在天宸殿,你就和我同住把。”
薛洛璃对白修羽印象停留在“说话温温柔柔脾气好的令人讨厌的男人”,想起来白修羽如今是青溪云林居的主人,一边吃掉凌澈夹到他碗里的肉圆,一边问:“白修羽来干嘛?也是为了那两桩莫名发了狂死了人的事?”
“只是聊些家事,喝茶论道,作诗礼乐而已。”
薛洛璃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凌澈从前与他讲过总是对牛弹琴,他宁愿跑到深山老林中埋头古籍一个月也不要看这些东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