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当剧痛降临时,我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接着我便惨嚎出声。
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凄厉的惨叫,哪怕这是我自己发出的。
模糊间似乎有人按住我的四肢,捏开我的牙关,想要将什么东西灌入我口中。但我挣动的太厉害了,他没有办法顺利完成这一动作。
耳边似乎听到有人不耐地轻啧了声,再然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在了我的唇上。
齿缝被撬开,粘滑的液体顺着舌头流向喉咙深处,慢慢平息我体内暴动的痛楚。我留恋地纠缠着对方,想要搜刮更多的液体,但很快疲惫铺天盖地笼罩上我。
金莲印的反噬磨光了我的精力,让我被迫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四肢百骸都泛着磨人的酸痛。我咬牙撑坐起来,发现齐方朔正在不远处的桌边处理公文,察觉我醒了,瞟了眼这边:“感觉如何?”
我摸着胸口,如实回答:“感觉像死过一回。”
确切来说,是生不如死。
骨分肉离的痛,这种情况之前从未有过,难道随着时间推移,金莲印的反噬会越来越厉害吗?
那当金莲完全绽放的时候,会不会连齐方朔都束手无策?现在我已经和他全天待在一起,片刻不敢分离,喝他血吃他精,接下来难不成要生啖其肉才能压制体内反噬?
悚然一惊,我在想什么?连忙将这可怕的念头赶出脑海,内心深处却不可抑制地生出缕缕寒意。
忽地一声巨响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只见桌上原本整齐码放的文书已被尽数扫落,齐方朔脸色铁青地盯着手中一封密信,周身散发着凌冽的寒气。
“阿英!”
门外传来齐英声音:“在。”
因为太过用力,他手中的信纸完全皱成了一团:“把越惊鸿叫来。”
“是!”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消息让他如此暴怒失态,上次他这样,还是因为旬誉王的突然驾崩。
“侯爷?”我穿了鞋袜下床,小心靠近他身边。
他闻声看向我,眼角一片赤红,表情更是恐怖的令人胆颤心惊。我被他的眼神震住,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那是头怒到极致的凶兽,生人勿近,但凡有谁敢再靠近一点,或者说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话,他都会猛扑过来,毫不迟疑地将其就地咬杀。
我有些怕这样的他,没敢再靠近,维持一定距离观察着。
他可能从我眼中看到了些什么,懊恼地抬手遮住眼睛,将脸撇到一旁。
“我没事,你别过来。”顿了顿,又说,“回去再睡一会儿。”
我才刚睡醒他又要让我睡,定是不想让我继续目睹他这幅暴躁失控的样子。知道他性子傲,我不敢忤逆,一抿唇,转身重新回到床上。
背对着他躺下,我尽量放缓呼吸,做出一副要入睡的模样。
没多久便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看不到,但应该是他将地上的文书捡了起来。
然后室内重归寂静,没有笔尖滑过纸面的声音,也没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坐在那里,陷入了令人心悸的沉默中。
他的痛苦是那样显而易见,我却什么也帮不到他。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仍睁着眼睛没有入睡,屋外再次响起齐英的声音,越惊鸿到了。
齐方朔没有出声,而是直接起身走了出去,压低声音说:“去亭下议事。”
他可能不想让我听到,所以选择和越惊鸿在外说话。
等他关门走远后,我翻身而起,边注意着门口动静边蹑手蹑脚挪向桌边。
我其实并没有想要偷看,但一切就是这么巧。
之前凌乱的公文已被尽数码放整齐,堆叠在桌面上,最上边是一张皱巴巴的信笺,我飞速扫了眼,一看之下心中震惊非常。
贤弟惠鉴:
日前顷诵手示,已具悉一切,奈何因羁琐务,迟复为歉。
旬誉来使,递新王旨,欲与为亲。众男间,圣意在吾。承蒙隆宠,不假深思,唯欣而允。
恐汝介怀,谨此书奉,误烦惠答。
另,敝体如常,免念。
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世愚兄涅顿首
七月十五灯下
段涅竟然答应夏王与旬誉和亲了!这一字字一句句,真可谓诛心之言。就算圣命难违,但也不用、不用这样特意告知齐方朔吧,简直就像要故意气他一般。
明明知道他会介意,为何言语之间还要表现的那样无所谓?
我不禁想到上个月在门外无意间听到的对话,越惊鸿说齐方朔的信段涅连回都没回,是因为齐方朔没有带回他要的东西。
他要的,自然是能治好他身体的度母白莲的莲子。
若是知道齐方朔是经历怎样的危机,九死一生从火曦岛回来,他还会舍得那样责怪他吗?
在他眼里,齐方朔的命就这般轻贱,连颗莲子都不如吗?
我按着胸口金莲印的位置,五指越收越紧,将衣襟不自觉揉成了一团。
猛然间,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我暮地一惊,忙扯开衣襟查看。只见胸口平整光滑,金莲印一如既往地缓慢绽开着,并无奇特之处。
方才难道是我的错觉?
掌心贴在金莲上又仔细感受了阵,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我才犹疑着将衣襟重新整理好。
来到窗边,我将窗户挑开一条缝,齐方朔和越惊鸿果然在凉亭中谈话,一丈内只有齐英随侍在侧。
看了会儿,我将窗户阖拢,转身又回了床上。
视线扫过一旁的小几,几上摆放着一只青色的茶杯,里面盛着清澈的茶汤。我举起杯子,放在鼻下嗅闻了一番,没有异味,应该不是先前那只杯子。想到这里,我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星的记忆,似乎是昨日金莲印发作时齐方朔压着我要把什么东西往我嘴里塞。那会儿身体痛得发狂,不仅不配合,还想对他动手。期间种种,回忆起来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为我这样劳心劳力,齐方朔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啊。
以前我与程小雨说这话,他笑我太天真,要我凡事留个心眼,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但以齐方朔这样的身家,他在我身上又能谋取到什么呢?我一个小人物,身无长处,能值几个钱?
将杯里的凉茶一口口喝尽,心中是无尽的熨帖夹杂着淡淡的惆怅。
熨帖是因为齐方朔,惆怅……自然也是为他。
我现在能待在他身边,全靠身上的金莲印,但如果智深大师找到了破解之法,我与他便再没有一起的道理。这样想来,我竟不知道是期望破解之法尽快出现,还是期望它晚点到来好了。
怔怔望着空杯子发了会儿呆,仿佛要将它瞅出个花来。
还是早点找到吧,早找到我也早点解脱,趁一切还来得及。再晚点,我可就要伤筋动骨,拔出来连血带肉了。
将杯子放好,我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床上,翘着双腿开始不着边际地瞎想。
齐方朔总有一天是要成亲的吧,就和六皇子一样,他也会找一个身份相当的女子生儿育女。
会是谢小姐那样的吗?或者是哪个夏王的女儿,六皇子的姐妹?
到那时,我又在哪里?我是会隔着热闹的人海,远远的看他一眼就满足地离去,还是会在夜晚拎着酒壶远眺侯府的方向,为他的洞房花烛黯然神伤?
也有可能,根本没有我。
……有很大的可能,我早已不在。
哎,上次打算给师姐的信找个时间再写一下吧,顺便什么时候跟齐方朔沟通一下,万一我不治身亡了,棺椁要往哪里送,送给谁这些问题。
还有宋甫,要是死前我将背后的秘密告诉齐方朔,不知他愿不愿意替我杀了宋甫,有了前朝宝藏,兵马粮草都不再是问题,到时候哪里还用怕区区三皇子?虽然地图只有三分之一。
想着想着,困意涌来,稀里糊涂又给睡了过去。
用晚膳的时候,仆从特地将我叫了起来,说我睡了一天,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在房里遍寻不到齐方朔,料想他没走远,问了仆从才知道他一直呆在凉亭内,自从越惊鸿走后便要了酒独自斟酌,已有一个下午了。
我一听连饭都顾不得吃了,穿好衣服就往外走。果然,远远就看到齐方朔一个人在喝闷酒。
就为了个烂人,喝个屁!
我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过个酒杯往石桌上一磕,道:“给我也来一杯!”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你喝什么?”
“我心里也不痛快。”
他未作多言,当真给我杯子里满上了酒。
照理说他喝了一个下午,除非是千杯不醉,不然早已应该有些醉意,我看他却面色如常、口齿清晰,实在不像醉了。
但……若是千杯不醉,何苦借酒消愁?
我摸不清他的状况,一杯一杯喝着,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上头了。
“其实,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就好了,你别憋在心里,这样大家都……都不痛快!”
齐方朔这酒初尝温润,让人不自觉就会多喝两杯,等酒劲上来发现不对,早已为时晚矣。
好在我酒量尚可,没再继续喝下去,还控制得住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