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睡觉?”
辛重看看他,又看看林少意,冲林少意伸出手:“林哥哥。”
林少意蹲在地上,没有回应他。
辛重收回了手,神情怯怯。这两日不知为何,少意盟里很多人都不理他,他不明所以,只觉得害怕,这才偷偷溜出来找林少意和李亦瑾。
李亦瑾把他抱起,走到林少意身边。辛重看着桌上小碗小碟与蜡烛,目光好奇。
“这些都是给一个姐姐的。”李亦瑾低声说,“一个你没见过的姐姐。”
辛重吸了吸鼻涕:“好看吗?”
“好看极了。”李亦瑾平静说道,“武艺和你林哥哥不相上下,是个十分厉害的女侠。”
“她还没来吗?”
“来不了了。”
“她去哪里了?”
李亦瑾看着辛重,慢慢道:“她死了。”
辛重不知何谓“死”,仍愣愣问道:“‘死’是什么?”
林少意已经站起,看着辛重:“‘死’是不好的事情,很痛很痛。”
他终于理会自己——辛重立刻忘记了好看姐姐和“死”的事情,连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双手托着递给林少意。
林少意:“?”
他拆开,发现纸包里是几个紫黑色的葡萄。
几日前唐鸥和沈光明从疆外七星峰回来,给林少意带来了一些关外的葡萄。他记得辛重很喜欢吃。
“你吃过了吗?”辛重殷殷地问,“这个好吃,特别好吃。”
他说完才想起正抱着自己的李亦瑾,连忙抬起头问:“李大哥,你吃过了吗?”
李亦瑾笑道:“吃过了,谢谢。”
他刚说完这句,一旁的林少意便伸手过来,从他怀里把辛重抱走了。辛重连忙攥着手中的纸包,生怕葡萄滚到地上。
林少意没说话,紧紧地抱着辛重,只觉得泪意一阵阵涌上来。李亦瑾伸臂把他揽在自己怀中,温柔地轻拍他的后脑勺。
桌面白烛轻晃,映得酒杯中影影绰绰。
辛重眨眨眼。他果真看到一个姐姐,不知何时已坐在桌边,一面吃着桌上碗碟里的东西,一面盯着抱成一团的三个人。
真的好看……辛重脸红了:这个姐姐笑起来,特别好看。
****
中元节当夜。奈何桥。
孟婆拿着大勺在汤锅里搅弄,不时直起身捶捶腰骨。
“放点儿肉啊,至少好喝。”方大枣说。
孟婆白他一眼:“就因为不好喝,所以你一直不喝是吧?”
“苦。”方大枣皱皱眉,捏着鼻子挥挥手。
“有蜜饯!”孟婆说。
“蜜饯三百两一个!”方大枣大吼,“你挣黑心钱!”
“让你徒弟给你多烧些纸钱啊!”孟婆挥勺大吼,“话说你收的纸钱都藏起来不用,有什么意思!”
方大枣嘿地一笑,仍旧坐在桥边大石头上抠脚。
一旁的阿岁抬头看他:“沈大哥师父,我不怕苦,我可不可以先喝?”
“不行。”方大枣瞪他一眼,“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正好跟你大哥讨个人情,你可别乱跑。”
“可是听说人死了之后不尽快投胎,就会变成孤魂野鬼。”阿岁说。
方大枣:“孟婆说的是吗?”
阿岁:“是啊。”
方大枣:“你不懂,孟婆的工钱是按人算的。比如今日喝了她的清汤过桥的有一百人,她就能拿一百钱。所以在她眼里,你我只是钱,不是人。你说可恶不可恶?”
阿岁:“我们确实不是人。”
方大枣:“……你这孩子,十分无趣。”
两人又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辛暮云和百里疾。
阿岁看到辛暮云,神情怪异,悄悄藏到了方大枣身后。
他来到冥府之后,立刻就被一直守在桥边的方大枣看到了。方大枣之所以不肯过桥,全因他未寻到柳舒舒。而听了阿岁说自己如何死的,方大枣便执意把他留在身边,说服他等自己的大哥。
随后不久,辛暮云果真也来了。他第一时间找到了阿岁,却不敢上前,只敢隔着一条路看他。因百里疾也在桥边等人,方大枣见他俩汇合,便借着阿岁向辛暮云与百里疾提了个要求,让两人帮忙找柳舒舒。
柳舒舒很难找,因为她在冥府也仍旧本性不改,日日改头换面,偷完这个偷那个,神出鬼没。
百里疾和辛暮云十分辛苦地抓住了她,总算把她拉到方大枣面前。
孟婆在桥上挥动勺子:“收工了啊!还过不过桥了你们!”
“过过过!”方大枣拉着柳舒舒蹦上桥,翻遍全身,掏出一堆金银纸钱,“拢共四万两。”
他把之前递给孟婆。
孟婆笑吟吟收了,舀出两碗汤,又往汤里放了些东西,一时间香气扑鼻。
“两万两一碗,喝下去即便过了桥投胎再世,仍记得彼此。纵尘世碌碌,定能重续姻缘。”
方大枣欢天喜地地接了,柳舒舒惊愕道:“谁要与你重续姻缘?”
方大枣大惊:“你不是要嫁给我?”
柳舒舒更惊:“谁说过要嫁给你?”
方大枣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柳舒舒接了孟婆手里那碗,仰头干了。
“我这辈子没说过,你好好努力,让我下辈子说出这句话。”
方大枣乐得见牙不见眼,正要拉着柳舒舒往前走,忽见柳舒舒从怀中掏出一堆金银票子和首饰,全都塞进身后的阿岁手里。
“好孩子,你用这些,跟孟婆买一碗好汤。”柳舒舒温声道,“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说完便和方大枣牵手走了。
阿岁看看手里的东西,转身把它们都递给辛暮云。
辛暮云:“???”
阿岁没出声,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转头走到了孟婆面前。他也从怀中掏出许多银钱来。
“你也这么多?!”孟婆吃了一惊,“这可以买最好的一碗汤了,能投胎到天底下最好的人家那种。”
“都是丐帮的弟兄和沈大哥他们烧的。”阿岁顿了顿,“我要最好的一碗汤。”
孟婆正高兴地舀,抬头看到这瘦巴巴的小乞丐抬手指着他身后的一位公子。
“我,我要跟他再做兄弟。”阿岁抖着声音说,“这回我要做哥哥。”
辛暮云一愣,手中的东西差点掉了,被一旁的百里疾快手抄在怀里。
孟婆扫了辛暮云一眼,笑着摇摇头:“好孩子,这可不行。这人杀孽太重,和你投不到一块儿。不过你们有机会遇见的,一辈子可长着哩。”
阿岁转头最后看了辛暮云一眼,接过孟婆的汤,一口气喝光了。
桥上还剩两人,百里疾把怀里的银钱都给了孟婆。无人给他和辛暮云烧这些东西,他俩是真正的身无分文。
“这个不够两碗啊。”孟婆说。
“就一碗,给他。”百里疾说,“可以投个好胎的那种。”
“你们无论如何都投不了好胎的。”孟婆说,“杀孽太重太重了。”
辛暮云一直看着桥的那边,看着阿岁离开的方向。听到孟婆这样说,他慢吞吞接了一句:“那便不要那样的汤了。”
孟婆:“那你想要什么?”
辛暮云看看百里疾。百里疾也在好奇地看着他。百里疾身上衣不蔽体,伤痕累累,保持着他受刑死时的状态。辛暮云说:“要那种,投胎之后,我俩还彼此记得的汤。”
“就跟刚刚那骗子和小偷一样?”孟婆说。
“一样。”辛暮云说,“就是那种,可以重续姻缘的。”
(完)
第85章 骨头寨(16)
司马凤顿了片刻,神情怪异:“与我切磋?”
迟星剑脸上没有笑意:“对,与你切磋。”
“迟伯伯,我不行的。”司马凤说。
“让我看看你到底行不行吧。”迟星剑扫他一眼,“夜白常随你在外面闯,我对他的功夫心里有底,但着实许久没有见过你的身手了。”
司马凤心头隐隐约约飘过一个念头,但太可怕了,他没敢抓住。
“走罢。”迟星剑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悠然背影。司马凤不敢耽搁,连忙跟了上去。
迟星剑说的练武场是指在鹰贝舍外头山崖上,那个迟夜白专用的练武场。司马凤来的次数不少,但气氛这么严肃,倒是见所未见。
两人的武器都是剑,迟星剑看了看四周,对司马凤说:“谁被击出练武场的范围,谁便输了。”
“好。”司马凤点头应承。
迟星剑成名多年,但司马凤鲜少见他神情如此沉重。只见迟星剑亮出手中银亮双剑,脚下不丁不八,目光冷峻。
“鹰贝舍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司马凤。”他没有如往常一样亲昵地喊司马凤的字,而是直呼其名,“我和你英索师姐的想法很简单,只想保夜白这一世平平安安。但他主动要卷入这风波中,我们也没有办法。”
司马凤不敢轻敌,他从迟星剑的话语中嗅出了一丝愤怒的味道,以及还有别的、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不顾自己,偷溜出去与你会合,实在太过不妥。”迟星剑低声道,“但他毕竟是我儿子,我舍不得打他,只好来找你出出气了。出招吧。”
司马凤持剑立在场中,一时并没动弹。
鹰贝舍能在江湖上屹立多年,和迟星剑的经营有极大关系,而他的武功造诣自然也不可小觑。司马凤记得他惯使单剑,挽霜十二剑极为凛冽漂亮,是歼敌的狠招。但司马良人曾告诉过他,迟星剑真正厉害的却是他祖传的一套双手剑法,名为千秋杀。
千秋杀轻易不使,因为杀气太重,性情淡泊的迟星剑不甚喜欢。但千秋杀是祖传的武功,他练得极为精湛,据说鹰贝舍成立之初,他便以这套剑法威震江湖,无人敢小觑于他。迟夜白因为跟着清元子修习化春诀,与千秋杀的心法不是同一路,因而迟星剑只将剑诀告诉他,并未要求他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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